“逸群之才,若真的心不在此,你便是用上千万手段,也无法让他屈就。”
曹昂看似叹息,实则如释重负。
昨夜虽然拿下了一名叛徒,可城内还是隐患重重。
顾至在这个时候离开,正巧帮了大忙,或许能帮他们引蛇出洞。
原本他还发愁,不知该如何与顾至传递此事,且不让细作发觉。倒是没想到,今日一早,顾至竟主动提了辞请。
不论心中是什么想法,曹昂面上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和与忧虑。
他得表现出苦恼、强自镇定的模样,却又不能表现得太过。
“先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曹昂极力控制着神色,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以先生的才略,若贪财慕势,从一开始就不会与我们结伴。”
更何况。
曹昂脚步微顿,看向路边被巨石封住的井盖。
在这个时候留下的人,就真的一定可信吗?
……
城外。
马匹疾奔三里,追上了在官道边等候已久的老徐。
老徐在顾至的卧房窝了一晚上,天刚蒙蒙亮就悄悄离开,骑上了事先藏在城外的马。
他在路口百无聊赖地等待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顾至。
顾至从马褡子里取出一只被麻布包着,仍有几分温热的馕饼,丢给老徐。
老徐单手翻上马背,顺势接过馕饼:“谢了。”
他三两下地将馕吃完,将沾满饼屑的麻布收入佩囊。
官道畅通无阻,两人纵马赶路,大约赶了一个多时辰,人马皆疲。
趁着马匹休整,两人到溪边汲水的功夫,老徐问出了盘桓一晚上的疑问:
“你不应该是戏贤弟的亲朋吗?为何表现得……好似不认识他似的。”
顾至确实不认识,原主记忆中也没有任何姓戏的人。
个中缘由,不便与老徐说道。因此,顾至并未回答,只是提出反问:
“还不知那位姓戏的郎君,表字为何?”
“戏贤弟去岁刚刚及冠,表字……容我想想。”
因为多年未见,加上两人重逢时的兵荒马乱,一时之间,老徐竟想不起对方的表字。
“他上次予我的书信上写了……写了什么来着。”
这一想,就想到休息结束。
顾至本也就是随口一问,见老徐仍在皱眉思索,他先一步勒绳上马。
“对了。”老徐一拍掌心,“志才。戏郎名焕,字志才。”
顾至:“……”
戏志才,曹操早年的谋士,早亡。
虽然姓戏的人十分罕见,倒也不用抛出唯一一个在曹魏势力留下记载的戏姓谋士。
乐透的头等奖都没有这么精准。
顾至回忆曾经看过的《大魏枭雄志》,隐约记得里面并没有戏志才的出场。
所以……即使在《大魏枭雄志》没有提及,这些曾在史书上有过记载的人物也会在这个世界出现?
短暂的想法一掠而过,顾至倏然笑了。
“原来是叫志才。”
听不清情绪的声音,却被拖出了几分意味深长。
老徐颇为怪异地看了顾至一眼。
“你当真不认识戏贤弟?”
顾至缓缓摇头。
老徐面上的疑惑之色更深。
不等他捋清思绪,又听顾至询问。
“徐兄可见过顾彦?”
老徐当即反问:“顾彦是何人?”
“是我的兄长。”顾至定定地看了老徐两眼,“看来徐兄是从未见过了。”
他的心底多了一丝别样的念头。
“汝颖多奇士”,颍川郡谋士众多,同为青年一代的士人,他们之间相互认识的并不少。
荀彧举荐与他相识的戏志才、郭嘉、钟繇、杜袭、陈群——他们都是来自颍川的策士。
在颍川出生的老徐与戏志才相识,颍川策士戏志才疑似认识同为颍川人的原主。
可为什么……没人认识原主的哥哥顾彦?
第15章 顾坚强
多少有些奇怪。顾至心想。
依照《大魏枭雄志》的说法,原主的兄长顾彦谋略出众,颇有一些才名。
老徐倒也罢了。荀彧被戏称为颍川猎头,对从未在外展露过才能的郭嘉都能知之甚深,可他却从未听说过“谋略出众,在故乡颇有才名”的顾彦。
单纯只是巧合,还是……
顾至将一切疑问藏在心底。接下来的路程,他和老徐急速策马,没有再交谈。
从河内郡到东郡,从温县到顿丘大约二百多公里,取最近的官道,减去中途休息的时间,全程计八个小时,四个时辰。
两人取道荡阴,途径黄泽、繁阳,最终抵达顿丘。
进入城内的时候,天色已晚,已临近宵禁。
半路下起了毛毛细雨,两人顾不上躲避,牵着马疾走,来到城西的客舍。
这间客舍小而老旧,墙面新刷过,屋顶攀着几节粗壮的络石藤,一直延伸到屋后的杨树上。
两匹棕马交由客舍的酒家佣安置,顾至与老徐带着一身水汽,穿着被水浸得发沉的衣袍进入旅店。
坐在垆前的掌柜正在拨弄算盘,听到动静,抬起头。
他蓄着半尺长的黑色胡髯,目光炯炯。
掌柜看起来认识老徐,而且与老徐颇为熟稔。
“元直,回来了?”
元直应当是老徐的字,徐元直……顾至多看了老徐一眼。
老徐点头,接过佣工递上来的葛布巾,将其中一条分予顾至。
“志才这几天可有清醒过?我带人来见见他。”
算盘上的木珠子凌乱地撞在一处,晃荡作响。
掌柜讶然抬头:“戏处士昨日醒来,看着是大好了。他说要去寻你,你没与他碰上?”
浓黑的长眉在额心扭成一线,老徐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应是岔开了。”
他又问掌柜,“志才真的大好了?葛兄怎么说?”
“葛真人倒是没说什么,跟着戏处士离开了。”
顾至用葛巾包着衣袂,沉默地拧着水,听着老徐与掌柜的谈话。
等掌柜交代完,他只问了一句:“那个为戏处士报信的人,如今在何处?”
掌柜虽然不认识顾至,但见他与老徐一同前来,倒也乐意为他解惑。
“那人自称有事,在元直走后就离开了顿丘,差不多是前后脚的功夫。”
果然可疑。
顾至不再询问。
老徐无暇他顾,三两步走到垆前,擦到一半的葛巾被丢到石台上。
“程兄,你说志才去寻我,莫非他知道我去了河内?是葛兄告诉他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
程掌柜拾起湿漉漉的葛巾,丢到老徐的怀里,
“擦干净,你看看,都把地上淌湿了。”
老徐掐着葛巾,来回踱了两步。
他看上去有些焦急,又有些不得劲。
“顾郎,你看,我并未骗你……只是没想到与志才岔开了,害你白走这一遭。”
顾至摇头:“不算白走。”
就算没有老徐这件事,在钱四事件之后,他也该离开几天。
只有这样,才不枉费曹操“佯装断腿”的表演。
顾至这句话乃是随心而发,可老徐并不这么觉得。
他把“不算白走”当成了客套话,还以为顾至怕他窘迫,用这句话宽他的心。
老徐面上的动容之色太过显著,看得顾至默然无言。
但顾至没有解释,只是询问老徐:“可还记得报信之人的模样?”
老徐回了句“记得”,又说:“先去客房换身衣服,一会儿我来找你。”
确实不急于这一时,顾至没有异议。
等顾至到二楼客房简单洗漱,换上店内提供的短褐,同样整理了一番的老徐掐着时间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