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牛金。”
徐质指着棕胡男,转向另一头,
“这是路招……”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从徐质口中冒出,如同翻开厚厚的史籍,查看那些只在典籍中记录着只言片语的英杰。
他们是曹魏未来的战将,或默默无闻,或名噪一时。
而如今,他们只是别无所长的新兵。在大多数人都沉默蜷缩、畏怯遁藏的时候,他们抄起了手上的刀兵,结队反抗。
顾至坐在马背上,远远望着。
有人起头,越来越多的孱弱新兵或昂首,或哆嗦地从营帐中走出。
人数逐渐上升到二十,三十……一百。
想要包围顾至,合而杀之的十四个西凉兵不由傻眼。
转瞬间,他们被百来号人包围。
“你们做什么?快回去!想造反不成?”
“附近还驻扎着李将军的军队,要是惹恼了他们,不止我们要挨骂,你们也没好果子吃!”
西凉兵色厉内荏地喊着,一如往常。
可这一回,不再有人相信他们的威吓。
新兵中,不知是谁冷笑了一声:“造反?造谁的反?不是奸贼董卓和你们西凉军造了反,携着天子远赴长安吗?”
“不过虚张声势罢了。我们用铁蒺藜与绳索妨碍那四个骑兵,再分一半的人去包围那十个步兵。”
一百多个新兵英勇无畏地前冲,毫无章法地与敌方缠斗。
十四个西凉兵纵然训练有素,到底寡不敌众,很快败下阵来。
新兵中有数十个人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大多来源于四匹战马冲撞踩踏。
等十四个西凉兵躺倒在地,新兵们面面相觑,有人欣喜,有人担忧。
“附近没有西凉兵的驻军,但城里……”
他们可是亲眼看到近千个精锐的西凉兵,带着那五百多个叛徒,凶神恶煞地进入城中。
在城中的曹氏部曲仅有百余人,能抵挡得住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吗?
一旦城中的曹氏部曲被杀光,西凉军出城,哪还有他们的活路?
不少人心中惴惴,想要立即离开此地,却又顾及重重,不敢独自逃跑。
徐质与贾信离开人群,发现顾至正在营寨的边缘,安坐于马背之上,尚未离开。
二人收了兵器,快步来到顾至跟前,单膝点地,两手抱拳:
“将军停留此处……可是另有指示?”
“你俩先前想让我做你们的统率,现在可还作数?”
徐质二人短暂怔愣,立即应下:“自然作数!我二人愿为将军所驭!”
在帐外的一百多个新兵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朝这边望来。
他们当中不乏有人听过顾至力退强敌的传闻,也有不少人曾听到他与棕胡男的对话,此时见到徐质二人的反应,当即乖觉地往这边凑,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愿受将军驱策,与将军共进退!”
“愿誓死追随将军!”
……
至少有半数的士兵云里雾里,并不了解顾至,可这不妨碍他们跟随同僚,一起纳头,喊出一些漂亮的口号。
嘹亮的呼声终于将缩在营帐中的另外三百多个新兵引了出来。
他们不明局势,不知道其他人拜的是谁,却也头也不抬,乌压压地伏了一地。
“愿效绵薄之力!”
这场景壮阔而荒谬,让顾至久久默然,甚至想笑。
徐质看出他的不豫,起身大喊:“肃静!”
直至此时,绝大多数兵卒都喊完了口号,听到这句呵斥,全都闭了嘴。
徐质重新抱拳:“请将军示下。”
顾至未曾下马,缓慢而锋锐地俯扫了一周:
“你们是曹操募来的士兵,吃着曹家的饷粮,可不要再说什么‘驱策’‘追随’这样的话。”
众人哗然,开始小声交耳。
底下的躁动,顾至听而不闻。
他只想在曹操家留几个月,等顾彦——也就是原主兄长的到来,并不想撬曹操的墙角。
“若你们还愿意当曹将军的士兵,那便出列,由我统御,进城援助曹氏。”
若说刚才的动静只是锅中的热油在呲呲作响,那么此刻,顾至的这句话就像是一瓢冷水浇入油锅,炸起了无数热沫。
众人迟疑着起身,私语声越来越大。
前排一个粗眉毛的士兵向前一步,壮着胆询问:“顾将军,你被曹氏关押……为何还要帮助曹氏?”
前排的士兵看得清楚,认出顾至就是当初坐在槛车内,与他们同行了一路,一起来到温县的“囚徒”。
先不论顾至和曹操有什么恩怨。在他们看来,被当做阶下囚的顾至,不趁乱跑路、不落井下石已是不易,岂会帮曹操御敌?
“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顾至缓声反问,目光扫落,掠过一张张或镇定、或惶惑的面庞,
“今日之事,对诸位而言,乃是一场性命攸关的博弈。”
“若助曹氏一臂之力,等曹氏起势,诸位便是有功之臣,”
停顿片刻,顾至唇角微扬,似乎带着讥诮与自嘲,
“可这有功之臣,是各位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活下来的,便是‘功臣’,死去的,便只是一具尸骸。”
全员肃静,无一人出声。
“若不想留下,诸位也可就此逃亡,离开此地。”
顾至话锋顿转,
“此举同样有利有弊。利,在于今晚性命无忧。弊,则在于世道之乱——偌大的天下,绝没有真正的安全之所,任何人,都随时可能在下一刻暴毙而亡。”
寂静得仿佛随时都能冻结的营地,只有一人的声音久久回荡。
“现在,愿意随我入城的,在营门前列队。”
第18章 备战
话音落下,立即去列队的,不过十余个人。
徐质、贾信正是其中一员,令人意外的是,那个最初嚷嚷着要加入西凉兵的棕胡男——牛金也赫然在列。
牛金走在第三位,落后一位的徐质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徐质的目光,牛金转头瞪他,棕胡跟着热气一翘一翘。
“怎么,‘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1]’,这个道理你们也不懂?”
徐质没有理他,往贾信的方向靠了靠:“瘦子,这边有麻蝇,我们走远点。”
“你!”
……
除了这十多个带头的,剩下的皆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诚然,在募兵的时候,他们就已做好了丧命的准备,但当危机来临的这一刻,更多人遵从于趋利避害的本性,并不想真的被卷入血战。
更何况,西凉兵的凶残始终深深地映在他们脑中,即使方才通过人海战术杀了十几个西凉兵,也无法驱散大多数人心中的恐惧——
就连以多对寡的时候,都有三百多人躲在营帐中,不敢加入。
短短一百息的时间,只有七十个人先后出列,跟在最先出列的那支小队的后方。
顾至耐心地坐在马上,看向剩下的人群。
“时间紧迫,我数到三十,若数完三十之后,还有未出列的,视作请退。”
不等众人反应,他已开始数数。
“一,二……”
“等一等。”在持续的紧迫感中,一个士兵忍不住询问,
“如果曹氏已经被西凉兵屠了大半——”
就算曹氏部曲无一人伤亡,曹氏、夏侯氏与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过八百多号人,而西凉军那方加上叛兵,可远不止一千。
人数差距本就悬殊,而更让人惴惴不安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城内的情况。
万一曹氏部曲全灭了呢?万一曹操他死了呢?万一城内的士兵全部背叛了呢?
一切都未知,他们这几百个新兵蛋子却要带着简陋的装备进城,这和找死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