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停下脚步,一瞬不瞬地盯着张燕。
张燕两次归顺“朝廷”的时机都算得十分巧妙,可见此人表面上的冲动率意只是假象,他的眼力与敏锐程度不会输给其他人。
他能知道顾至被曹军“掳走”这件事,就一定能猜出顾至来博平是代表着曹操这一方的立场。
张燕听明白顾至的言下之意,知道自己先前的举动误了他的事,也猜出顾至这么说的缘由。
张燕不由有些无奈。
“你与你的兄长还真的是……专逮着我一个人薅啊。”
旋即,他正了正脸色,为自己澄清。
“我无意占领东郡。此次来到博平,虽是为了利益,却也不会随意插手,干涉战事。”
顾至给这句话做了翻译:张燕本来不想搭理许汜,无奈对方给的太多了,他只好过来看一下,走个过场,等骗到了好处就跑。
虽然做得不厚道,但对于曹操这方而言是一件好事。
顾至倏然道:“将军能否帮我一个忙?”
“我方才误了你的事,是该给予补偿。不过我也说了,我不会随意插手……”
怕顾至没听明白,张燕又强调了一回。
不随意插手,代表他不会帮许汜,也不会帮曹操。
他不会偏帮任何一人。哪怕顾至提出再优越的条件,他也不会动摇。
顾至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既不准备向张燕借兵,也不打算向张燕索求承诺。
他想请托的,只有一件事。
“请将军派人向荀文若转达一句话。”
张燕在东郡听见了许多传闻,自然知道荀文若是谁。
“什么话?”
“是计。”
“什么计?”
顾至一言难尽地看着张燕:
“我让将军转达的那句话只有两个字——‘是计’。”
张燕顿时失语:
“你让我辛苦传达的,就只有这两个字?”
“正是。”顾至颔首。
以文若的敏锐,只需要这两个字,便可起到示警的作用。
不需要书面写信,也不需要凭证。
如果非要加点什么……
“将军如果愿意,也可帮我再转达第二句话。”
“你说。”
“气消了吗?”
“啊?”
张燕懵了半晌,才意识到这“气消了吗”也是顾至想要转达的内容,不禁抚额,
“你们之间的暗号,有够别致的。”
他以为这莫名其妙的两句话是顾至与荀彧约定好的暗号,决计想不到这六个字的真正含义。
“好,我会找人帮你传达。”
张燕收起诸多心思,摊开手掌,
“可有信物?”
“无需信物。”
张燕奇道:“你不给我信物,只传口信,万一荀文若以为是别人假传口信,不肯信怎么办?”
“所以,我让将军为我传达了第二句话。”
顾至站得有些累了,往身后的墙上一靠,
“即使没有第二句也无妨……但有了第二句,文若一定会信。”
不仅会信,可能还会想打他。
张燕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气消了吗”这四个字能取信于人。
想不通透,他也不愿纠结,从袖囊中摸出一个布囊,丢给顾至。
“给。”
顾至接住布囊,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
“里头有一些银钱与药瓶,留给你应急用。”
张燕扶正剑鞘,似乎想要解开剑上的缚带,又停住了,
“我明日将离开博平……虽然我不会帮你,但是你可以借我的名头,唬一唬许汜。”
他不会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是不介意顾至狐假虎威,拿着他的名头做事。
“骗一回也是骗,骗两回……倒是赚了。”
顾至本就有着这样的念头,此刻听到张燕主动提及,接受得更为坦然:
“将军放心,我一定不与将军客气。”
等张燕离开博平,顾至被当做座上客,请入许汜的宅邸。
大约是为了讨好张燕,同时也存了扣留人质、掣肘张燕的心思,许汜在他身边安排了两个护卫,日夜守护。
从暗处走到明处,顾至一点也不着急,每日吃吃喝喝,仿佛他来博平是为了度假,没有其他目的。
几天过去,许汜对“安分”的顾至放下心,就是这宾客每日饮食产生的“账单”,让他小脸发绿。
“家主,这位门客食量颇大,口舌又挑,一定要最鲜美的食材……”
不过几天的时间,光顾至一个人饮食的开销,就抵挡上许汜家的所有人。
虽然吃的不是山珍海味,许汜还算承受得住,但也让他肉痛不已。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张燕如此在意这个亲戚,却不愿把人带走了。
不仅能吃,要求还恁多。
到底哪个人能养得起他?
许汜心情苦闷,与此同时,被关在博平县牢房的陈宫心里也十分苦闷。
他听说许家来了个姓顾的宾客,每日用八珍玉食供着,吃香的喝辣的。
陈宫已猜到这个姓顾的宾客是谁,再看看自己前方没肉没油的牢饭,着实有些食不下咽。
第60章 图穷匕见
正月初八的下午, 许汜终于想起了陈宫这一号角色,亲自到博平县的监狱接人。
“哎呀,公台。”
人还未进去, 许汜就焦急而夸张地嚷了起来,
“孝先他……唉,孝先办事就是太刻板了,不知变通,怎么能把公台关进这等地方呢?”
陈宫心里呵呵。
即使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以为许汜不知情,在啃了这么多天的窝窝头配腌菜后,他也想明白了。
许汜作为一地的县长, 县城最大的官员, 毛玠从他府衙里抓走了一个人, 他能不知道?
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想要整他呢。
陈宫一肚子气,对着许汜自然没有好脸色。
许汜看他还是这么“直”,心中发笑, 脸上挤出一点愧疚之色:
“都怪我这几日事忙,竟未注意。来来来, 公台快跟我走, 我已备好了一桌酒菜, 为公台接风洗尘。”
陈宫不阴不阳地道:“多谢许县长的好意,我一介莽夫,吃惯了粗饭, 可不敢吃你的酒席。”
“公台怪我,这也是应当的。”
许汜早知道陈宫会动怒,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他抬起手,往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呼了两下,
“我给公台赔罪,还请公台速速离开这个腌臜之地,莫要与自己过不去。”
“行了行了。”
陈宫制止了许汜拍脸的行为,走出牢房。
他倒不是心软,不忍许汜受罪,他巴不得许汜的脸多挨两下。之所以打断,是因为他觉得许汜的表演太过恶心,他怕早上啃的窝窝头吐出来。
食物再难吃,也不可浪费。
“走吧。”
见自己成功地将陈宫“哄”出了牢房,许汜心中得意。他放下手,被打了两下的脸上没有半点红印。
“公台,请。”
陈宫随着许汜往外走。因为几日没洗漱,他身上污糟不堪。收到沿途路人异样的神色,陈宫的后背愈加挺直,不肯弯下一丝一毫。
许汜看在眼里,心中有数,发出无声的嗤笑。
他靠近陈宫,小声开口:
“这几日,我左思右想,觉得公台说得极有道理。那曹操,虽有几分本事,行事却和阉竖一般,无所忌讳。既然他并非明主,我们也该为东郡——为自己留一点退路。”
陈宫没有说话。许汜以为陈宫还在生着闷气,完全没往别的方面想。
“听说那张邈,与曹操关系匪浅,恐怕也不是能靠得上的。”
许汜早就打探到陈宫与张邈的关系,趁机踩了张邈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