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驰行!”
骑队疾速逼近, 原先在视野内只有革带大小的城池渐渐变高、变长, 难以捕捉的零星红光变得清晰可见——
聊城东门的城墙上, 亮着不可胜计的火把,来回挪移,宛若游走的腾蛇。
夏侯惇示意众人放缓速度。
同一时刻, 城墙上的守卫似乎察觉到他们这支骑兵的存在,城墙上方出现了一排弓箭, 在火光的映照下, 锋利的箭镞直指众人, 带着寒冽的杀意。
在距离聊城还有八十丈的时候,夏侯惇带着军队停下,正停在射程之外。
“我乃折冲校尉夏侯惇, 受枣将军之邀,前来共议大事。敢问城中发生了何事,可否请枣将军出来一见?”
夏侯惇的呼喝嘹亮清晰, 中气十足。
城墙上,不知是因为距离太远,听不到他的喊话,还是因为聊城已被其他势力掌控。在夏侯惇落下这句话后,城墙上的守卫久久没有反应,冰冷的长弓与箭镞仍然一动不动地对着他们,将他们视作恶敌。
夏侯惇心中已有了不妙的猜想。他正要命令骑兵退后,却在这时听到了荀彧低沉而笃定的陈述。
“他们是枣祗的部曲。”
听闻此言,夏侯惇疑惑未解,不等他开口询问,荀彧已驭马向前,独自进入射程之内。
“荀司马!”
夏侯惇神色惊变,但已阻拦不得。
在他屏息凝神的注视中,荀彧仅一人一骑,迎着墙头的近百支箭矢,来到城下。
弓箭未发,夏侯惇心头略松,却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荀彧带来的护卫与士兵亦悬着心,无一人敢出声。
不知荀彧如何与守卫交涉,过了许久,城门缓缓开了一道缝隙,一队戍卫擐甲而出,来请夏侯惇等人入城。
夏侯惇犹带着几分惊疑与防备,进了城,在城门后方见到了安然无恙的荀彧与脸色铁青的枣祗。
他这才宽了心,走近二人身侧。
枣祗正在解释城中变故:“孟德曾言,‘天下众臣皆可叛离,唯独魏种不弃余也’。我与魏种推诚置腹,几无防备,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这个被曹操断定“绝不会背叛”的金兰之友,竟然如此轻易地背叛了。
夏侯惇看着城门后一地的鲜血与遗骸,忍不住皱眉:
“荀司马不久前才写信提醒,‘为防通敌之变,当合二位守官的印信方能开启城门’——”
枣祗苦笑:“我自然不会忘记这个,只是……”
他长叹了一口气,想解释一番,却又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像是狡辩之言。
荀彧环顾四周,激战后留下的壮烈场景使他五内俱焚,倒在血泊中的众多士兵更让他悒悒难言。
他哑着声,制止了夏侯惇的诘问:
“事已至此,多言无益。敢问枣将军,城中之乱是否平息?”
枣祗道:“我强压了城门之乱,又在城中斩杀了结队的贼子。因不确定城中是否还有余孽,只能将卫兵分为数队,来回巡逻。”
听到局势已被控制,夏侯惇脸色转好,不再咄咄相逼。
荀彧问完公事,已抑制不住心中的隐忧:“将军可知顾郎现在何处?”
焦头烂额了一晚上的枣祗倏然一愣:“顾郎在我府中静养,此刻应当在休息……”
“将军的府宅,可有派人查探过?”
枣祗道:“我的府宅与县衙相连,重兵把守……”
突然,枣祗神色一变,
“不好。”
他当即转身,骑上马,未及解释,只匆匆点一支亲兵随行,便策马往府衙的方向赶去。
疾行到半路,另一匹战马越过众骑,追到他的旁侧。
荀彧沉声询问:“将军在府中藏了何物?”
即使有黑夜的遮掩,仍然能看到枣祗发青的面色。他神色间尽是懊恼:“此事容后再说,三言两语讲述不清。”
荀彧缄默不语,握着缰绳的手顿然收紧,指甲因为急遽的使力隐隐发白。
夜间城道并无行人,骑队畅通无阻地来到县衙后方。
门口躺了数个守卫,里头隐隐传来兵戈交鸣的声响。
枣祗带着亲兵入内,在一刻钟内控制了局面,收刀入鞘之时,脸色已难看至极。
“留守府衙的重兵都是昔日随我征讨董卓的义士,竟也出了叛徒。”
再在自家的宅邸找寻,宅中已无活人。除了地上躺着的那些被守卫杀死的逆贼,其他人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家眷,客人,仆从……以及那位“天子”。
荀彧沉默垂眸,打量着院内的痕迹。
他顺着足印走到墙角,打开西侧的一处便门。
门外的巷子内,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个白波军士兵,生死不知。
他走到巷子的另一侧,曲着膝,拾起地上的一把刀,扫了眼附近散落的其他刀具。
刀的制作工艺看起来粗劣,但在规制上……与西凉军的武器格外相似。
他正想将这个发现告诉枣祗,倏地,起身的动作一顿。
荀彧将余光投到拐角处,看向空无一人的灰墙。
夜风习习,带着透骨的寒意。
“文若——”
枣祗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已临近便门。
荀彧谨慎地盯着前方,正欲回应,忽然,一只冰冷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手猛不防地从后方出现,捂住他的唇。
佩剑在侧,荀彧已握住剑柄,拔出寸许,却莫名一滞。
士人从小学习六艺八雅,文武兼修,腰间的佩剑绝非装饰,而是防身的利器。
荀彧并非没有自保的本领,他本有机会挣脱,有机会拔出佩剑,但他最终放弃了反抗,松开持剑的手,任凭身后那人捂着他的唇,将他拖入黑暗。
“文若?”
枣祗从大敞的偏门来到巷子内,只看到一地的白波军。
“文若,你在何处?”枣祗焦急地大喊,疾步跑到巷子的另一头。
“主帅,不要着急,我立即派人去寻。”另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带着令人信服的笃然与镇定。
“子京,立即让人封锁附近的巷道。”
……
更多的对话已听不清晰,荀彧紧贴着黢黑的墙面,挤在一道窄巷之内。
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内部已堆满了木柴,只在外侧留下少许立足之地。
刺鼻的血腥味涌入鼻腔,荀彧无暇关注,只专注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人。
半个多月未见,顾至的个头拔高了不少,面上少了些肉,多了几分冷锐。
他正偏头聆听外头的动静。等巷中的声音彻底消失,顾至松了手,带着荀彧悄无声息地翻过墙,进入院中。
这是一处荒废无人的院落,却甚是干净,仿佛不久前曾有人居住过。
顾至解释:“这是魏子京特地清理出的,用来与外人密谋的院落。有道是,‘最危险的地界,便是最安全的居所’,魏子京既然敢在县衙对面通敌,我们便也占了他的屋,站在他的眼皮底下……”
魏子京?
荀彧想起刚才在巷中听到的对话,刚才和枣祗说话的那个人,就被唤作“子京”。
“枣将军身旁的那人是细作?”
顾至颔首:“枣敬先身旁的细作,怕是不止这一个。”
白波军莫名出现在县衙附近,顾至只惊异了片刻,便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纵观原著,那些看似离奇,兵不血刃的捡漏大计,基本是由带路党达成的。
诸如陈宫迎吕布,刘备取益州。
按照时间点,白波军主帅郭泰已死,白波军再无凝聚之力。首领杨奉、韩暹先后投了李傕,后又与李傕决裂,奉天子东归。
白波军为什么出现在聊城?前几日出现在聊城的“天子”就是答案——带路党将“‘天子’在聊城”的消息告诉外敌,引敌入城。
顾至正想与荀彧分享不久前得到的线索,却被荀彧捉住了袖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