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甚至看到了他脖子上布料和布料撕裂拉出来的黏腻细丝——竟真得有些像人的皮肤被撕开时、血色筋膜黏连的样子。
但仔细一看,却只有白白的棉花从断口处冒出来。
这是用脖子荡秋千荡得太欢结果翻车了吗……诸伏景光苦中作乐的想。
怪不得娃娃刚才转身转的这么慢——再不小心一点,怕是一个大动作就要头身分离了。
脑海里无数念头冒出来,但不影响他迅速将枪口对准了娃娃最脆弱的脖子处。
他早就发现了一件事。
自始至终,这个异空间里,活人只有他和前辈两个人。
不知为什么,无论是门外的孩子,还是眼前的白狐狸面具少年,都没有以真身进入这个空间,而是通过附身的手段。
既然如此,假如干涉他们附身的渠道,他们是不是就不能进入这个异空间了?
想到这里,他抬起眼,呼吸却微微一窒。
不知什么时候,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的功夫,刚才还离自己三四步远的白发娃娃,再一次贴着他的身体,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娃娃垂着头,脑袋已经垂到了胸前——它的脖子几乎被磨到只剩下一根拉长的线了。
它再一次朝着黑发警官伸出了手。
诸伏景光按捺住了后退的本能,他没有开枪,而是脱下了外套,抬起打火机,蓝红色的火苗接近了衣服。
先是衣袖,紧接着是衣身。火苗很快就蔓延了起来。
衣服燃烧了起来。
——
论一只布娃娃最怕什么。
也许没有比火烧更合适的答案了。
火苗一接近,娃娃一下子像被烫到了一样收回手,艰难而痛苦的晃起了身体,似乎想挣扎着后退,可除了让自己在上吊绳里徒劳的晃来晃去以外,什么都没做到。
诸伏景光用力攥着衣服还没有烧起来的部分,按照计划,下一秒,他就应该把手里燃烧着的衣服像罩子一样盖到娃娃的头上!
娃娃是布和棉花做的,只要把衣服罩下去,它很快就会烧起来——
烧的连灰都不剩!
随着衣服缓缓靠近它,娃娃疯狂地晃动起来,连带着倒垂的脑袋又往下掉了一截,脖子成了长长的、黏连的丝,像一根拉长的透明橡皮筋,光是看着就觉得恶心。
它的挣扎根本无法让人产生任何恻隐之心。
衣服悬于娃娃的上方。
该放手了。
黑发警官在心里这么想。
结束这一切。
眼前的场景在晃动,诸伏景光一开始以为怎么了,可后来他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颤抖。
明明不久之前,被震飞到墙上,被巨大的冲击震到口鼻流血,黑发警官都连颤都没有颤一下。
可现在,他拿着燃烧衣服的手却抖的不成样子。
一个怕光,一个怕火。
这算什么?
这两个孩子,真的有看起来那么厉害吗?
“你们为什么不真身进来……”诸伏景光忽然看着娃娃小声说。
藤原家族的人都跑光了,他们为什么不离开?
他们现在是什么状态?
是不是无法移动?身上有没有伤?需不需要急救?
诸伏景光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异空间、怪物医生等等手段,他没有将他们和其他受害者等同,甚至在用对待犯人的手段对待他们。
可如果绕开这一切,他忽然发现,这两个孩子似乎根本没那么厉害,他们的身体甚至比普通人更加脆弱。
诸伏景光回想起曾经那个案子,被绑架的女性拿着刀片,躲在角落里,歇斯底里的尖叫、抵抗所有人靠近。
她被囚禁折磨了一个月。那这些孩子呢?
这些孩子被囚禁了多久?
娃娃被烫的蜷缩起来,被缝上的嘴角依然被强迫着弯起,却好像远远地传来了呜咽声。
诸伏景光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白过。
靠伤害孩子出去,真的可以吗?真的应该吗?
如果这样做的话,警察和施暴者,有什么区别?
黑发警官被烫出鲜红创面的指尖猛地一松,“哐当”一声,金属制的打火机掉在了地上。
他仓促的灭火,把衣服丢在水泥地上,踩踏灭火。
火光渐渐消失了。
室内变回了黑暗。
好像一切都归于虚无。
没有了形状可怖的娃娃,没有了诡异的异空间,没有了快要崩溃的警察。
黑暗和鲜血一起落下。
诸伏景光的双手被火烧的鲜血淋漓,他甚至分不清是什么感觉。
痛吗?
痛的。
痛的牙齿都在抖。
他后退一步,踉跄了一下,跪在地上,好像把抽空的氧气猛然灌回来,他长长的、嘶哑的吸了一口气,清瘦的身影几乎要消融在阴影里。
“……对不起,对不起。”黑发警官低低的、颤抖的的说,几乎不成语调。
“对不起……我在干什么……”
眼前模糊不清,良久,耳边传来了闷闷的一声响。
似乎有一个小东西掉到了地上,缓缓爬过来。
娃娃的身体像一块扭曲的树干,爬过来的样子,没有任何美感,只能让人联想到可怕的怪物。
诸伏景光看着它的身体磨着地,一点点爬到自己身前,仰起歪掉的脑袋。
它再一次伸出了手。
自诸伏景光进入这个房间之后,它似乎一直在试图靠近他,然后伸出手。
在黑发警官颤抖的呼吸声里,一个软软的尖尖碰了一下他的脸。
好像无声的拥抱了一下他。
第18章
娃娃伸过来的、轻碰了他面颊的尖尖坚持了一会儿,就失去力气的垂下去。
似乎它爬过来,只是为了碰一碰他的脸。
诸伏景光下意识的想抬起手,可被火烧的鲜血淋漓的手却失去了往日的灵活,没能第一时间反应。
娃娃的脑袋垂了下去,趴在地上,它的头和身体之间只剩下最后一根细棉线,脑袋已经撑不起来了。
“你们的身体在哪里?“诸伏景光觉得自己的声音从没有这么哑过,”让我来救你吧,好不好?“
娃娃安静地被他抱在怀里,没有说话。
它始终一个字都没有开过口,和路上碰到的那个说话声不停的白发少年的感觉有些细微的不同。
这毕竟只是一只娃娃,娃娃怎么可能开口呢。
诸伏景光没有放弃,他的齿缝里已经满是铁腥黏腻的味道,但他丝毫没有在意,抹了一把脸就撑着墙站起来。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他低低的说,黑发警官浑身都是伤,只有眼睛亮的惊人,哪怕在黑暗里也熠熠生辉,声线天生温柔,却含着千斤的力量,“我一定会的。”
娃娃的脑袋被警官托正了、扶在脖子上,两只圆圆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它的目光有一瞬间掺杂了一些晦涩悲哀的东西,但只有一瞬间,很快就变回了原样。
娃娃垂下头,伸出手,尖尖碰了碰警官血肉模糊的手。
这里伤的最重的人,却始终站着,一步不停。
娃娃蜷缩在黑发警官的怀里,缓缓闭上了眼,表情安宁。
连着脖子的最后一根毛线断了,它的脑袋依然安稳的躺在警官温热的手心里,没有顺着重力掉下去。
房间门悄然出现了。
就在前方几米处,蓝气球在二楼的栏杆处,轻轻的摇晃着。
诸伏景光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先低头看向怀里的白发娃娃。
娃娃一动不动,神情呆滞,已经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娃娃。
那少年似乎已经离开了。
诸伏景光深吸一口气,抱着它抬起头,在四处搜寻前辈的身影。
他很快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人事不知的前辈。他一把背起前辈,迅速摘下了蓝气球。
几乎微不可查的眩晕了一秒,耳边的雨声突然变得清晰。
诸伏景光侧过头,望着楼下的大门,口袋里的对讲机传来了滋滋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