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坐在柜台里侧,与自己只是一个门框之隔的女人,故作惊讶:“啊?你也要变回美人鱼,准备回大海了吗?”
施瑛:“......”
这完全是、绝对是哄小孩的语气。
施瑛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她经常能听到宋尧给淼淼讲故事开玩笑时的语气,而且,最近淼淼还恰好被《海的女儿》和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迷住了。
“干什么干什么,孩子不够你哄,还要哄到我头上来了?”要是宋尧搞什么土味情话,施瑛是完全能接得住的,但要是这种......
她掩饰性地抓了抓有点发红的耳廓,娇声怼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严肃点。”
宋尧立即正色,试图按照施瑛的要求做到严肃,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眼镜上来,但没两秒,嘴边的笑意就憋不住,甚至忍不住哼笑出了声。
“你别笑了,昨天我打电话问小孩的班主任了,想问问她最近学习状况怎么样,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班主任说她月考退步了,啧......”说起这事儿,施瑛就有些不大高兴:“我倒不是要逼她,但是今年九月份都是要上三年级的大孩子了,我怕她学习一直半吊子,到时候连高中都很难考上。”
宋尧手上一顿,随即喷笑道:“......你这想的也太远了,两三年级这才哪跟哪儿,我看淼淼就挺聪明的,逻辑思维啊、语言表达啊,想象力啊,都还不错。”
“我不懂欸,你觉得她潜力大吗,我要不要给她去找两个老师周末再补补课什么的?”施瑛掰着手指,脸上愁绪不减:“开学的摸底考试也就班上十四五名,月考滑到了十九名,啧......愁死人了......”
“现在学校还搞排名这一套呢?不是说不允许了吗?”宋尧淡问。
“排还是排的,家长问起来的话,老师还是会告诉,但不会在学校里公布给孩子了。”
宋尧沉吟道:“我个人觉得吧,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能自己给自己规划好学习和玩耍的时间,并且独立自主完成作业已经不错了,没必要给她太大的压力,才两年级,只要不是智商有问题的孩子,其实都差不太多。”
“是吗?”
“我小时候,我爸妈对我的要求只要平均90分就可以了。”自己小时候关于学习的那点事儿可是被宋天和何文君经常拿出来调侃的,可以说是很熟悉了:“低年级,就是粗心做错一道计算题,可能名次就能拉开好几名,这不是很正常吗?”
施瑛心下较量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但不如人家细心不也是问题所在吗?”
“那怎么办,带她去练习怎么细心嘛?”宋尧笑了。
“唉......那不补语数外,要不要去给她学点别的什么,舞蹈啊、钢琴啊什么的,也不图她能学出师,就是简单培养培养兴趣特长什么的?”
“你问她呀,她要是想学的话,给她先报个班试试看。”
“哦。”施瑛鼻息一重,努了努嘴:“得提上日程了,老是抽不出空带她出去玩,见面也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跟她好好聊。”
敏感的事没有办法放心在电话里聊,生怕她身边有那家子的人会听到,但是到了线下见面,却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有时候是放学之后路过,有时候是周末跟小朋友出来玩在这边歇一脚......
而且施瑛本身自己也很忙,大多数情况下就只能简单问问她最近的情况,不然就是给她弄点好吃的好玩的,甚至有时候自己那边不方便接待,都是直接让她先到宋阿姨这边等......
“其实也不是特别急的事,先顺其自然嘛。”宋尧安慰道。
这是宋尧的性子,慢条斯理的,听她来说,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是需要急的。
有时候施瑛就会听她的,但有时候施瑛也会被她这样的慢性子弄得更急躁。
“嗯,不急。”嘴上说着不急,但表情和语气都不像是不急的样子:“唉,不急.....”
“这样吧,要是下次再见她,我们就跟她沟通试试好吧?但是我感觉一下子跟她说太多也不行,你想先跟她说学习的事还是说我们以后的事?”
“你觉得呢?”施瑛没有主意,即使和淼淼的关系已经有所好转,她在跟与孩子沟通这方面仍旧没什么自信。
宋尧被她那担忧满满的可怜劲儿逗笑了:“我觉得都行啊,算了,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好,你帮我。”
事实上宋尧虽然是个慢性子,但不属于拖延症范围,相反,她的行动力一向都很好。就像她从小到大的学习从来都没有让父母操心过一样,她总能自己找到自己的节奏,妥当安排好不同学科的时间,完成并上交。
然而。
人生之中有些事的发生其实并非“安排好”与“行动力”两个词就能预判的,总有一些事,它在计划与状况之外,甚至那么具有戏剧性,能把人打得措手不及。而更重要的是,被打乱计划的人,总会比没有做计划的人更难以接受乱糟糟的后果。
接到班主任的电话时,是三月末,一个普通的周四傍晚,施瑛手头刚结束一个顾客的项目,而手机上是宋尧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说她人在菜市场,问晚上有没有想吃的菜,她买点回来烧。
施瑛有点懵,毕竟淼淼的班主任基本上不会给自己打电话,除非是淼淼那边出了什么很难解决的状况。
所以懵然之余,又是极其紧张。
“淼淼妈妈,你能来学校一趟吗,我刚刚扫楼的时候发现淼淼她还在班级里,问她她说她不想回家。”
“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来不及问清究竟是什么缘故,施瑛想都没想就立刻答应下来。
立马抓了车钥匙去了学校,两三分钟的车程,再跑到淼淼所在的班级也不过五六分钟,施瑛急喘着气进门去,就看到淼淼的班主任顾老师正坐在淼淼的同桌位置上陪着呢。
“这是怎么了?”
顾老师看施瑛来了,就起身让出了位置:“她不肯跟我说,估计是家里的事。”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麻烦老师了。”
“嗯,那你跟她好好聊聊吧。”
等到顾老师出去了,施瑛才坐到了淼淼身边,急问:“怎么了宝宝?”
刚还极其隐忍的孩子在妈妈来了之后,嘴巴一瘪,眼眶就红了,她转而扑到了妈妈怀里,啜泣起来:“我不想回家了,呜呜——”
“怎么了呀,谁欺负你了呀,爸爸还是谁?”
小孩子哭得也很隐忍,不是那种张嘴就哇哇大哭的类型,但小小的身子明显忍不住哽咽带来的颤抖,哭得一噎一噎的。
“爸爸打我......”
“......”
出乎意料,施瑛在听到这样的哭诉时,竟然是平静的。
但这种平静,是裹挟失望透顶的绝望。
是对一个人再也无法抱有奢求的绝望。
“他为什么打你?”施瑛忍着了,难得她在这种时候还能记得宋尧跟她说过的,相比于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孩子往往更期待一个强大且可以给予平静与依靠的母亲。
邹淼淼抹着眼泪从施瑛怀里脱身出来,然后在课桌肚里掏啊掏,最后将电话手表小心翼翼地捧出来。
手表已经不亮了,屏幕上都是碎裂的痕迹,边缘更是已经摔裂,甚至能从侧边看到里面的些许零件。
施瑛呼吸一窒,第一反应想到的是邹锦华为了不让小孩与自己通话,竟然把自己送给小孩的电话手表摔了。
但邹淼淼却啜泣着,哽咽道:“弟弟,弟弟要玩,但是我不想给他玩,他就跟我抢,妈妈,妈妈你说你给我买的东西,是可以不给别人玩的.....呜呜呜.....”抽抽噎噎的,像是几要喘不上气来似的,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
“他,他就去告诉爸爸,说我不给他玩,爸爸就来跟我讨,但是我想给你和宋阿姨打电话,他就很生气,把手表摔坏了......”
孩子一定是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