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崽。”
老人的声音唤回喻和颂飘远思绪。
喻和颂收回视线,重新踏入院子,正好看见他外婆蔡东岚女士从屋里走出。
蔡东岚女士今年刚满六十。
教书育人几十载,满身的书卷气,梳理整齐的发间隐隐可见白丝。
原本不该有的。
十年前姜婉庭车祸去世,二老一夜之间苍老,才开始生出白发。
“怎么在门口站着?”
蔡东岚走向喻和颂。
喻和颂带上身后院门,朝老人走去。
走到老太太跟前,他抬手抱住眼前已经十多年未见的人。
老人愣了愣,随即抬手,轻柔地摸少年脑袋。
“颂崽想外婆了?”
喻和颂压下喉头不自觉涌上的哽咽。
“嗯。”
蔡东岚轻拍比起上一次见面又高出不少的外孙肩膀。
“想就常来,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喻和颂抱着老人没再说话,直到院里头响起一声。
“再想也要先把肚子填饱,快进来吃饭。”
喻和颂一抬眸,看到了站在屋前的外公姜季良。
老人穿一身水墨衫,背着手站在门前。
看着一副严厉模样,喻和颂一看向他,他又瞬间露出笑来。
随即抽出背在身后的手,冲喻和颂招了招。
喻和颂这才放开蔡东岚,拉着老人往屋里走去。
进屋的瞬间,温暖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老式的木质圆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六道菜。
鱼,虾,肉,蔬菜。
炖的是滋补的骨头汤。
蔡东岚拉着喻和颂坐下,说。
“这骨头,你外公天还没亮上菜市场挑的,说一猜就知道你这回来又要比上回瘦。”
姜季良在对面哼哼。
“我平时晨练,也那个点起。”
喻和颂弯着眼睛笑。
“知道了,知道了,您才没有特地为我早起跑菜市场。”
姜季良拿起筷子。
“吃饭,吃饭。”
三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已经盛好摆在桌上,筷子也都搭好在碗边。
尽管如此,蔡东岚还是拿了筷子往喻和颂手里塞,而后问:“小云那孩子最近身体怎么样了?这周末要去医院看的是大问题吗?”
喻和颂接下筷子,面不改色应。
“只是例行身体检查,不过那个医生比较难约,取消预约再约的话,要重新排一个月队,所以才不方便赶来。”
蔡东岚闻言感慨了两声,注意力又回到喻和颂身上。
她盯着喻和颂多看了两眼,忽然忧心忡忡道:“我们颂崽睡不好觉吗?”
喻和颂动作微顿。
很快恢复自然,笑应:“不是睡不好,是高三课业加重,睡眠时间少。”
蔡东岚当老师的,清楚这是事实。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拍了拍喻和颂肩膀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再往下聊,老少间话题逐渐散开,变得轻松愉快。
吃完饭收拾时,喻和颂忽然想到,问蔡东岚。
“外婆,您认识江季烔吗?”
老人家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很快应。
“知道的,前头老宋家的外孙。”
说完不等喻和颂再问,又看向喻和颂说。
“怎么问这个?你小时候每回来,不是很爱去找他玩吗?”
喻和颂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怔在原地。
蔡东岚见他这个反应,瞬间了然。
“都是你和你妈妈车祸前的事了,你可能也不记得了。那孩子小时候性格内向,周围谁都和他玩不来,他爸妈又忙,将他放在老宋家养了好几年,你小时候经常在胡同里走错院子,有一回走进他们家去了,那孩子给你送回的家,一来二去应该是关系好了,后来你每回来,都会去找他玩。”
说到这,蔡东岚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放轻。
“那年你和你妈妈车祸,你妈妈走了,你躺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几个月,大概是见你太久没来,那孩子来过我们家好几回。我怕他伤心,也不敢说你在医院躺着,只说你很快就会来的,后来他被他爸妈接走,也再没来过我们家了。”
收拾好碗筷,喻和颂陪着二老在小镇上饭后散步了一圈。
老人家睡得早。
结束散步后回到家,各自洗过澡,姜季良撑着精神跟自家外孙下了盘棋。
喻和颂见一盘棋下来,外公连打了几个哈欠,结束棋局后直接将二老赶去睡觉。
他也回到二楼他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摆了不少他幼时的用品,床单被罩有阳光的味道,俨然是二老刚洗过晒过给他铺上的。
夜里九点还不到,喻和颂毫无困意。
难得无事可做,他开了窗,趴在窗边,看夜色笼罩下依山傍水的小镇。
视线毫无焦点地在远处投了会,他忽地收回,数着同侧附近的院落,而后视线落到巷子尽头的一处院落上。
那院里的屋子,一楼还亮着灯。
能见着屋里头身影,大约有七八个。
喻和颂趴在窗边看了会,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忽地见一道身影从那亮着灯的屋子里走出。
漆黑的夜色与微弱灯光相交。
模糊描摹出少年轮廓。
少年背着光,喻和颂只能看见他模糊身形,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可说不清缘由的,喻和颂感觉他在朝自己的方向看。
喻和颂一时间也没了别的动作,就这么趴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院落。
夜风寒凉。
喻和颂脸颊被吹得冰冷,思绪有些少有的混乱。
倒不是想不通什么,而是不知道该从何理起。
不知不觉出了神。
等他回过神时,发现亮着灯的屋前已经不见少年身影。
喻和颂微怔,收回了视线。
正当他抬手准备关窗时,却见自家院前墙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身影。
少年身形挺拔,仰着脑袋,站在漆黑夜色中往上望。
喻和颂搭在窗框上的手微顿。
夜色朦胧,巷子里没有路灯。
喻和颂站在光亮中,往下望除了一道身影,其余什么也看不清。
他在窗边站了会,最终关上窗转身,往楼下走去。
并没有告诉江季烔他会下楼,可等他出了院子,少年依旧安安静静在院外站着。
听见响动,少年朝喻和颂所在方向看来。
随即迈开腿,走到喻和颂跟前,递出手里东西。
喻和颂垂眸,看到了熟悉的沉木盒子。
他听见江季烔说。
“本来想下周一给你,上次给你的应该快用完了。”
一阵寒风袭过小巷。
喻和颂本就在窗边吹了好一会风,手脚都吹得有些冰冷,凉风灌入衣领,他不自觉打了个颤。
几乎是下一秒,喻和颂看到身前人的手搭到了外套拉链上。
很快动作又顿住,朝他看来。
见喻和颂没有拒绝的意思,才继续脱下外套,披到喻和颂身上。
熟悉的温暖香气瞬间将喻和颂包裹。
冰冷的手脚逐渐有了温度。
喻和颂有短暂愣怔,回过神,发现江季烔身上就剩一件单薄的T恤。
他的手下意识搭到披在身上的外套上。
感受到对面少年的目光注视,喻和颂最终没有将外套脱下还回去,而是接下江季烔手里的沉木盒子,说:“谢谢。”
风吹起少年衣摆。
见江季烔还站着,喻和颂只好开口:“回去吧,外面冷。”
他听见少年很轻“嗯”了一声。
却仍不见动。
想到什么,喻和颂转身往院子里走。
果然,见他进了院子,抬手要关上门,站在院外的少年才转身离开。
喻和颂锁上院门,握着手里分量不轻的沉木盒子,站在院门前有些出神。
直到感觉到身后亮起灯光,他才回过神来,转身看去。
看见蔡东岚正站在屋前,目光慈爱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