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是外婆的字。
外婆只有小学文化，勉强只会一些常用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写出一封这样长的信。
林知霁看着信，眼泪涌了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断被人抛弃。
小时候被抛弃到外婆家，再大一点便被抛弃到了寄宿学校。
最后连性命也被抛弃……
他好像一直都是可有可无，从来没有被人坚定选择过。
甚至，他当初不敢问谢夷，到底选择江山还是他。
也是因为害怕。
或者与其被人舍弃，倒不如他先舍弃对方。
然而，这个多年后才出现的彩蛋告诉他，不是的。
也有人曾经坚定地选择过他。
谢夷擦过他的眼角，将眼泪拭去。
林知霁靠在他的肩头，忽然觉得心头紧缠的枷锁仿佛松开了许多。
林知霁将信收好，两人才回去。
接下来几天，林知霁又带谢夷去看了自己的学校，和市里的家。
他甚至壮着胆子去敲了门，却发现住户早已换了人，父母不知何时搬了家。
如果换做之前，林知霁或许会觉得伤心难过，但此刻，他竟好像都放下了。
他摇了摇谢夷的手臂，半开玩笑道：“我就只有你了。”
谢夷的神情却郑重许多，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往后，我便是你的亲人和爱人。”
林知霁扬起头，笑容里没有半分阴霾：“嗯。”
两人就这般慢悠悠地走在街上。
都是难得的帅哥，又都是长发，还十指相扣，很是显眼。
不少人都偷偷拿出手机拍摄。
然而谢夷只淡淡地扫一眼，便没有人敢再拍了。
然而林知霁走着走着，却发现走到了一家极其眼熟的咖啡馆前。
他记得，前段时间他就是在这间咖啡馆前和他那位弟弟撞到的，对方当时好像就穿着咖啡馆的制服。
林知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咖啡馆里人很少，一名服务生迅速上前，惊讶地扫过两人交握的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二位想喝点什么？”
林知霁的目光迅速将店内扫了一遍，却并没有看到对方。
他有点失望，原本想走，但想起来他们这几天什么都尝试了，却没有喝过咖啡，又停了下来，和谢夷坐在窗边，又要了两杯咖啡。
谢夷的确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东西，闻着倒是焦香扑鼻，但入口的苦涩却令他眉头皱了一下。
林知霁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夷挑了挑眉：“先前那些苦药汁你推三阻四不肯喝，现在倒是不嫌苦了？”
林知霁反驳：“那怎么一样！”
谢夷刚想说什么，却移开目光，冷淡地看向那几名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服务生。
几名服务生被他的目光看得吓一跳，但最终还是推推搡搡，有一名服务生走过来，却并不是对着谢夷，而是对林知霁道：“这位先生，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您跟我们的一位同事长得好像，所以我们有些好奇……”
林知霁愣了一下：“你们的同事……他叫什么？”
服务生：“叫林知慕，您认得吗？”
林知霁隐约想起，之前爸妈追出去，就叫了对方的名字，似乎……就叫林知慕。
他抿了抿唇：“他今天好像不在店里？”
服务生：“哦，他今天请假了。”
林知霁：“请假？”
服务生：“嗯，他跟他爸妈去扫墓了。”
“扫墓？”林知霁疑惑地反问，他记得今天并不是清明。
这个服务生就不知道了，倒是吧台的另一个服务生接话：“我听他和他爸妈打电话，今天好像是他什么人的忌日……”
林知霁忽然怔住。
谢夷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几句话将服务生打发走，又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手心的温度让林知霁回过神，却是站起来，买完单便带着他往外走。
两人叫了一辆车，却是往西郊的公墓去。
谢夷已经猜出了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林知霁心乱如麻，只是勉强朝他笑了一下，便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西郊公墓并不大，再加上并不是清明这种日子，来的人就更少了。
林知霁没多久就看到了林知慕。
他下意识地躲到了树后面。
林知慕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神色似乎有些恹恹。
他身后跟着一对夫妻，正是他们的父母。
上次匆匆一面，林知霁并未仔细看过他们，如今才发觉，他们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苍老许多。
妈妈似乎更瘦了，黑色的大衣穿上身上空荡荡的。
林知霁的心情不由得有些复杂。
谢夷及时发现了他的不对，将他冰冷的手揣进口袋里。
林知霁抬起头，面对着他安抚的神情。
等到他们三人都离开，两人才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
“我没事。”林知霁轻声道。
谢夷抚了抚他的头发。
林知霁一直没有将长发剪短，光滑如瀑的黑发用皮筋束好，垂在脑后，被谢夷轻柔地抚到发尾。
温柔至极，又珍视至极。
林知霁心底那一点难辨的情绪瞬间消失。
他吸了吸鼻子：“我真的没事。”
谢夷却道：“想去看看吗？”
林知霁愕然地看向他。
他当然知道谢夷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去看自己的坟墓吗？
谢夷并没有催他。
林知霁也只犹豫了片刻，便点点头，和谢夷走上了公墓旁的阶梯。
两人顺着墓碑一路找过去，很快就看到了一座墓碑前摆放着的鲜花和水果。
林知霁一步步走过去，看到了墓碑上的照片。
正是他高中时的模样。
他本以为自己看到这一切会很痛苦，但此刻却意外地平静。
他看着墓碑前还带着露水的花朵，又看着被擦拭得十分干净的墓碑。
按照林知慕的年纪，离他去世至少有十七八年了，看这样子，他们似乎每年都来扫墓。
林知霁本以为，自己死去后，父母有了弟弟，很快就会忘记他。
他以为自己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但此刻才发现不是的。
他心底陡然生出愤懑、痛苦的情绪。
甚至忍不住想，活着的时候抛弃他，死了又为什么要记得他呢？
他原本还可以用剧情的惯性还安慰自己，他们也是身不由己，被剧情裹挟着的人物。
可如今才意识到，他们也是记得他的。
直到谢夷将他紧紧拥在怀里，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攥得紧紧的，眼睛酸涩，却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谢夷轻声道：“不必去原谅，你只要知道，你并非无人疼爱。”
林知霁怔怔地看着他。
谢夷的眸光向来是冷硬的，尤其是那只布满灰翳的左眸。
但此刻，他的眸底布满温柔和包容，仿佛明白了他的一切未竟之语。
林知霁也恍然明白。
谢夷并非不想回去，他只是看出了自己还有心结。
他知道，这次回去后，自己恐怕再也没有办法解开，这会成为他心底永远的遗憾。
于是他什么都不劝他，只是留在这里，陪他一点点解开心结。
林知霁的胸腔忽然饱胀温软起来。
他心底最后的那点涩然也散去了。
他主动握住谢夷的手：“我们……回家。”
谢夷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