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庄子大伙纷纷掀开车帘张望,记得上次离开的时候村子里一间齐整的房子都没了,如今家家户户都重新盖好了新房,看着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王瑛道:“要不是咱们亲眼看见村里的房子被冲没了,真不敢信这都是新盖起来的。”
“可说不是!”
村里盖房不讲究,多是泥胚茅草房,盖一栋房子最多十来天就盖好了。
遇上这种大灾,庄头的能力便体现出来了,由陈喜牵头,村里的老少爷们种完地便开始集体挖泥打胚,按照全村的人算,每户人家必须得有一间房,人口多的适当多增加一间两间。
最后都赶在秋后盖了起来,全村人温暖的渡过了这个寒冬。
很快路上有人看见行驶来的马车,这么长时间村子里没来过生人,大伙一想便猜出应当是东家们回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全村的百姓都出来了,大伙围在路两旁不停的询问,“是东家回来了吗?”
马车停下,王瑛掀开车帘从车上下来,“老少乡亲们,都安好啊?”
人群们静默一瞬,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跪地磕头,“拜见东家,东家一切安好。”
王瑛呼吸一滞,连忙伸手去扶人,“快起来,您老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能跪拜我呢,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李婆子拉着王瑛的手道:“要不是东家给了我们粮种,只怕现在早就饿死了,您就是活菩萨转世,不跪您跪谁?”
“是啊!我们求神拜佛也救不了我们的命,但是东家却救了我们,自然是比神佛还要厉害!”
“可不行这么说啊。”王瑛吓得赶紧双手合十对老天拜一拜。
站在后面的陈喜挤进来,脸上满是笑纹道:“前几日二顺回来说您们都回来,家里就一直盼着,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还请东家过去休息。”
“走吧。”
陈伯赶着车朝陈喜家走去,王瑛和陈青岩被一群人围着跟在后面。
期间王瑛询问了一下今年的粟收成如何,有没有什么病害。
陈喜如实道:“收成比往年都好,平均一亩地产粟两石,就算过去的下田也有一石七八斗!”
“那就好,春麦种下了吗?”
“种下了,是我们拿粟去白石镇换的,他们缺粟种我们缺麦种,各家都拿出几斗换了麦种。”
“那就好,我还带了一袋子过去培育的抗旱良种,现在种来不及了,等过阵子天暖和一些找空地播种下去,等秋天收了麦子给大伙分,替换一下明年产粮就高了。”
“哎!”陈喜激动的连连点头。
进了院子,李氏她们也相继下了马车,方菱还是第一次来老家庄子,不禁有些好奇。
李氏帮忙介绍了一下,陈喜又给方凌跪拜。
“使不得,老人家莫要行此大礼。”
进了屋子看见陈喜的娘子杨氏拘谨的站在一旁,新屋子不算太宽敞,但是盘了南北两铺大炕,烧热了屋里暖的穿不住厚衣服。
王瑛一进屋舒服的呼了口气,“还是这火炕舒坦啊。”
陈喜道:“可不是,大伙都是按您教的办法盘的炕,住起来可比床舒坦多了!”
最主要的是临时打床太麻烦,全村会木匠的就那么三两个人,要是排着队打床,怕是明年春天也住不上。
但是这炕就不一样了,都是用泥胚子和石头砌的,盖房的时候一道砌好了,烧一把火就能睡觉,冬天都省下生炉子火盆了。
“快上炕上坐着,暖和。”
大伙脱了鞋子坐在炕上,陈大顺搬来一个小炕桌,他媳妇端来烧开的热水和刷洗干净的碗。
农家没有茶叶,只有一碗糖水,大伙捧着碗喝完全身都暖和过来了。
喝完便聊起家常来,陈青岩询问道:“水患结束后,有官府过来人送赈灾粮吗?”
陈喜道:“来了,都快十一月份才来的,一家给了五斗粮,三十文钱。说句不中听的,要是指着这五斗粮,大伙早就饿死了,那三十文钱连个茅厕都盖不上!”
陈青岩皱起眉头,之前老师曾说过朝廷分发下来的赈灾粮饷充足,老家绝对不会有事。
没想经层层盘剥,到百姓手中竟只剩几斗米,这如何能活命?
《孟子》有言:‘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而今官吏却只顾中饱私囊,使灾民饿殍遍野,岂非率兽食人之政?
昔年汉文帝时,天下大旱,文帝减膳撤乐,亲往民间赈济,故能成文景之治;唐太宗贞观年间,遇灾必遣御史巡察,凡克扣赈粮者立斩不赦,故能致斗米三钱之盛世。
而今官吏敷衍了事,徒具文书,虚受君恩,实剥民脂,使百姓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怨声载道,岂能长久?
这件事一定要写封信给老师送去!
聊完这些王瑛询问起其他庄子上的情况。
陈喜道:“咱们附近的郑庄您还记得吧?”
王瑛点头,“在山上的时候试图抢咱们山洞那些人?”
“没错,他们也都活下来了,大水退去后回到庄子上继续生活。不过我听说了一件事……”陈喜有些神秘的压低声音:“咱们庄上被撵走的那个宋大明,不是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吗?但是下山的时候却没人再见过他。”
大家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青芸道:“他莫不是被郑庄子的人害了?”
“哪是被害了,是被吃了……”
“呕……”陈青芸忍不住恶心的干呕起来,李氏连忙帮她拍后背,递过水道:“喝口水压一压。”
这种事王瑛并不意外,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其实跟野兽无异,历史上多的是大荒之年易子而食的惨剧。
休息了一会儿,大伙便上山去祭拜的先祖,陈伯拎着铁锹将坟填了填,坟包都快被雨水冲平了。
点燃香烛,陈青岩和陈青松、陈青淮三人跪成一排磕头,告知先祖他们县试已经通过了,保佑他们能顺顺利利通过府试。
等他们上完香,其他人再跪拜着磕头,元宝也撅着小屁股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头。
前阵子过完元宝过了生辰,按毛岁算的话已经三岁了。
民间讲究就给小孩过寿,一是怕孩子压不住早早夭折,二来百姓手里也没那么多银钱铺张。
王瑛入乡随俗也没给儿子办生日酒,只给元宝煮了几个鸡蛋,晚上多炖了条他爱吃的鱼。
孩子大一点就懂事一点,他见大人们都沉着脸便不敢胡乱跑闹,乖乖的跟在王瑛身边看着大人烧纸钱。
李氏拿了一捆纸钱走到相公的坟头便烧起来,“贤哥,好久没过来看你了,不知你有没有想我。
你这个人真是无情,自打走后一次都不来梦里看我,都不知道我多想你。”
站在旁边的青芸红了眼眶,扭过头把脸埋在嫂子的肩膀上,王瑛拍拍她的后背知道这丫头是想念父亲了。
“如今咱们家的几个孩子都有了出息,我们马上就要去府城了,这一去怕是不能再经常来看你了。
家中一切安好,你勿要想念,等儿子高中时,我们再回来给你送信。”
絮絮叨叨烧完纸钱,李氏扶着膝盖缓缓起来,虽然脸上不见泪痕,但王瑛知道那些难过都藏在她心底。
亲人过世从来都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
从山上回来已经到了晌午,陈喜的娘子把家里的鸡杀了,炖了一锅菜。
王瑛见状道:“你们日子本就艰难,就这么两只鸡还宰一只。”
杨氏擦着手道:“家里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招待大家的吃食,这鸡还算肥,东家莫要嫌弃才好。”
“怎会嫌弃呢,把虎子和二丫都叫来一起吃。”
“哎。”
一年多不见,虎子长高了大半头,二丫也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
陈青芸还记得她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这俩孩子还因吃不到肉哭闹呢,一晃都过去四年了。
摆了两张桌子,妇人和孩子们坐在炕上吃,男人们则围坐在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