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曾拒绝过菲利普,毫不犹豫!”
老费里额头青筋直暴,但他的目光沉沉,“是的是的,我这里并不是什么发财的好地方,我明白,但珍珠还需要挖掘者不是么?——而且,正因我这里的环境,所以我才会告诉你,你那里也不能容纳得下他。”
听见这话,嘉娜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她开始沉思,然而淑女可不会就此止步。
“我会努力尝试,林格特本身就值得最好的,就像我的妹妹。对了,关于他们的婚事,不知道您究竟怎么想的?”
“托林格特的福,我现在不会对兽医这个职业产生任何偏见。但您儿子波文所混迹的地方…..”
老费里没有回答,他沉默的时间长的如同一路走来的年岁。
“我会卖掉这里。”很久之后,阳光升起时,老人才缓缓靠向椅背,目光坦然,“我会离开这,去伦敦。”
就算和莫里森家的婚事无法推进下去,波文还需要在伦敦继续生活。
或许这是自己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深深地望向天花板,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木制地板上的每一条纹路出现时他都在,墙壁每沉一分颜色时他都能察觉。
嘉娜微微颌首,“您做了一件正确的决定,那么,请相信我,连诸神都会遗忘这件事的。波文永远会有个让他骄傲的父亲。”
费里一怔,但女人却直接起身离开了。
她手中的协议书上记录着一个足够让所有人尖叫的薪水,她认为她至少有80%的可能说服林格特来她手下工作。
然而事实永远让人大张嘴巴。
“抱歉,我无意再为谁工作。”
彼时林维伦正站在后仓里,一群牲畜在他脚边不断打转,到处都是鸡毛和屎的味道。
可年轻兽医的脸实在优越,就算在如此令人狼狈的环境里,身上仍旧带着一团让人头晕目眩的光。
嘉娜深吸口气,声音难得软了下来,又低了一点,“你不需要急着回答我,再考虑一下。伦敦比这里要繁华很多,那是整个英格兰的心脏,甚至是整个世界的明珠,是镶嵌在女王皇冠上最闪亮的宝石。”
“你的机会会无限大,林格特,我以莫里森的骄傲起誓,你一定会…..”
“我不得不承认,这的确非常有吸引力,”林维伦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他手边是只刚一岁大的萨福克小绵羊,送来的农夫骄傲无比晨光它为“农场的女王”。
农夫说的没错,小绵羊还没有到会喜欢将自己弄脏的年纪。长而卷曲的羊毛柔软蓬松,黑黑的脸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最重要的是它的身体,林维伦仔细摸过,小绵羊连腿部肌肉都是软而轻的。它的肌肉纤维细又短,脂肪含量很高,切开后一定是迷人的粉色,说不定还会带有饱满的雪花纹路。
那是和健身冠军山羊先生完全不同的肉质,而他可以随意选择。
随意,选择。
林维伦独自站在后仓,被最好的动物们包裹的时候,心里冒出一股非常奇异的感觉。
人总是会对绝对掌控力趋之若鹜,他也不例外。
就算上辈子他做到了总厨的位置,就算他摘下几颗米其林的星星,那又怎么样呢?
他一生都在寻求其他人的“肯定”和其他人给予的“地位”。重活一世,他还要再来一次吗?
如果可能,他要不要尝试换个活着的方式?
比如,满足自我。
嘉娜简直难以置信,她迫切地想要劝说些什么。
“你会拥有地位,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
“可我不想,”林维伦的笑容很随意,可眼神却满满全都落在嘉娜脸上,“我喜欢这里。而且我在这里,谁说无法得到地位,得到数不清的财富呢?”
“可老费里已经决定将这里卖掉了!”嘉娜有些崩溃,她无法反驳这些骄傲的话,她明白这在未来绝对会发生,甚至连自己都有可能主动送上厚厚一摞英镑。
所以她只能做最后的挣扎,“你该为自己打算!”
林维伦终于露出了一个不一样的表情,“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很巧。”
不知道这个时代独自开一家兽医诊所,都需要什么手续?
他至少得先把执业兽医资格证考下来吧?
那看来,还真得去一趟伦敦了,或者曼彻斯特也不错。
嘉娜还想说什么,林维伦却忽然抬眼,“晚上吃鱼怎么样?”
“什么?”嘉娜一愣。
“上次我去百货商店的时候,那里进了不少来自印度的香料。”林维伦摘掉手套,“我想吃咖喱了,如果你也想,可以去餐厅等我。”
嘉娜直勾勾盯着他,最后终于败下阵来,双手高举做出投降的动作,“好好好,如果你想用你的手艺让我闭嘴,那么我只能说你成功了。如果真有什么能打败我的执着,你的烹饪绝对是唯一。”
“我放弃说服你了,而且我会把这个消息带给费里先生。”
“谢谢。”林维伦脱掉工作服,动身前往百货商店。
香料店并不起眼,但周遭味道是独特的浓郁。
他看见货架上摆着银色的瓷釉罐、袖珍迷你的小玻璃瓶、上面绣着奇异花纹的小麻布袋。
每一个都贴着标签方便查看。
他点点手,笑容甜美的服务生便将东西帮他拿下来。
芫荽、丁香、姜黄、孟加拉辣椒粉、迈索尔胡椒粉、肉豆蔻的叶子和整粒肉豆蔻、青胡椒粒、海得巴拉的小茴香及甘牛至,一点点晒干的芹菜籽。
还有英格兰本土的月桂和百里香。
提着袋子离开百货商店的时候,林维伦感觉自己可以包上头巾去和蛇群作伴了。
集市还是老样子,他选来选去,选了一条新鲜的多宝鱼,外加一小袋大米。
20世纪初的英格兰受印度影响,已经不排斥食用大米了。
但对于面包来说,米饭仍然是稀罕物。
林维伦想来点不一样的东西,作为他穿越后这段时间的小小告别。
“什么?咖喱?”回去之后,阿尔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过来查看小盆里混杂的香料。
说实在的,她从没看见过这么多香料搅在一起,各种颜色的粉末在空中扬起,味道刺鼻而干燥。
老费里将鱼放进水盆,去菜园的时候能看见他的眼眶有些红。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谈起未来,他们就像很早前的每个幸运的夜晚一样,帮林维伦收拾食材,做简单的打下手工作,然后谈论糟糕的天气和有趣的动物。
而林维伦则专注于味道的调配。
比起厚重的土豆,他更喜欢在咖喱里加入轻柔的茄子和秋葵。
不过现在的英格兰并没有秋葵,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加入青豌豆。
滚烫土地滋生的烹饪,同样需要滚烫的烈火。
林维伦将切好的大蒜姜片热锅爆炒,之后加入煮熟的小番茄、茄子段和豌豆荚,最后倒入他自制的咖喱粉。
多宝鱼提前烹煎过,这使得鱼肉下锅时,表皮是焦糖般的薄脆。很简单步骤,却能最大限度锁住鱼肉本身的汁水和弹滑。
但鱼仍渗出了丝丝缕缕的油脂,在辛辣浓香的汤液中漂移、滑动、缠绕,幻化成一个个闪亮亮的卷窝。
老费里只觉得那卷窝仿佛飘荡在他胸腔里,脑海中。他深深嗅闻,试图把这味道刻印在记忆深处。尤其在林格特滴入鱼露和罗望子汁后,那味道立刻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这还没完。
林维伦又在干净的锅中加入小块羊肉、胡萝卜、彩椒、洋葱和葡萄干,最后倒入大米和适量的水。
咖喱可以适配任何米饭,但最合适的必须是皮拉乌米饭。
“皮拉乌”是维吾尔族对此的称呼,林维伦曾经在茫茫戈壁中品尝过最正统的皮拉乌。那是狂风卷起沙砾击打出铿锵的味道,是辽阔天山横亘之下恢弘的味道。
羊肉的油滴包裹住粒粒长米,洋葱流淌出的鲜辛席卷走最后一丝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