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犹豫了一整晚,还是在第二天清早跟郁斯年一起出了门。虽然郁斯年从未主动提起过,但牧野能从很多细枝末节处感觉到,郁斯年其实是很孤独的。在这样的日子里,牧野想,就算自己做不了什么,至少他可以陪伴在郁斯年身边。
车队驶入一家私人墓地,牧野跟郁斯年一起下了车。往年牧志杰并不会带他回家祭祖,所以牧野其实并不了解其中的流程,于是他只是一直跟在郁斯年身后,跟对方同样上香祭拜。
给所有长辈上过香之后他们各自分散开,郁斯年照着右侧走去,牧野也连忙跟上他。
郁斯年走到最靠边的一块墓碑前站定,牧野也走到他身边。
墓碑上有短短几行碑文跟数字,记录着一个人完整的一生。照片里的女人很年轻,看起来也很漂亮。牧野计算了一下,发现对方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
随即牧野也心底一紧,郁斯年成年之后才回到郁家,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年轻的女人还没能等到她唯一的孩子回来就已经过世。而郁斯年就算已经回到家,可也还是没能再见到他的母亲。这对母子,早早的天人永隔,在重逢未发生之前。
墓地里很安静,所以牧野能听到其他人轻声跟亲人对话的声音。而郁斯年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墓碑。
牧野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或许任何言语都是无力的,因此最后他只是轻轻握住了郁斯年的手。
几秒之后,他感觉到对方更用力的回握住他的力道。
他们依偎着矗立,变成两尊沉默的雕像。
直到听到有人呼唤他们的声音,郁斯年才终于动了动。“走吧。”
牧野点点头,然后他跟郁斯年一起向外走去。郁斯年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他也没有想要挣开对方的意思。
从墓地走回停车场的路上,郁斯年第一次觉得这条路不再那么冰冷漫长,或许他也找到了属于他的那一点热源。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还是很安静,郁斯年能感觉到牧野一直都在偷偷观察他。在对方第四次转头看他的时候,郁斯年终于开了口。
“想说什么吗?”
牧野被抢白,原本准备好的节奏也被打断。
“猜一下。”他卡壳道。
“猜什么?”
“猜我哪个手里没糖?”牧野将两只手都放到郁斯年面前。
郁斯年配合地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指了指左边。
“猜错了。”
“那右边?”
牧野还是摇头,郁斯年隐约想起,很多年前他也在学校里见同学玩过这个游戏。
“都没有吗?”
当时他的同桌就这样骗了他的后桌,同桌让后桌猜糖在哪个手里,不过对方怎么猜都是错的,因为两只手都没有。
牧野摇摇头,然后他摊开手掌。两边掌心里都放着一颗奶糖。
“都给你。”牧野把手递到郁斯年面前,刻意压低了音量。“别不开心了。”
郁斯年拿过那两颗糖,慢慢点了点头。
浓郁的牛奶味在口腔里爆炸开的时候郁斯年竟然有些恍惚,这些年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人生苦旅,他时刻告诫自己不能放纵。从康南山走到京市,他用了整整十八年,然后他又用了八年的时间去不停品尝着从十八年前就结下的那颗苦胆。
因果错位,郁斯年算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可是望着倒在他面前的那么多人,他早就失去了坦然享受的权利。
他不敢让自己太幸福,所以不再吃苦就已经算作是甜。
可是此刻郁斯年才真正意识到,原来糖是这个味道。
回到郁院,郁斯年需要开一个视频会议,而牧野则是被郁扬再次拉出了房间。
“后院有一棵青梅树,刚好现在结果,我们去摘吧。”郁扬兴冲冲地说,“带回去让阿姨酿酒,然后我们一起喝。”
牧野不喜欢喝酒,也不擅长爬树,不过他很清楚,郁扬是很难被拒绝的。如果你不同意,他会一直纠缠到你不得不同意。
因此他只能半推半就地跟对方一起往后院走去。
“小声点。”郁扬又神秘兮兮地说,“那个管家不愿意让我爬树,到时候又要絮絮叨叨个没完,我们偷偷过去。”
牧野有些迟疑,“不跟主人家打个招呼不好吧?”
“这就是郁家。”见牧野不理解,他又小声解释了一句,“这院子是我二太公出钱建的,是郁家的老宅。”
“反正这就是我们家,不算偷,放心吧。”
趁着没人看到,他们偷偷溜到了后院的青梅树下。
郁扬甚至还给他跟牧野都带了个小竹篓,准备用来放青梅用。
牧野撸起袖子,三下两下爬上了树,郁扬眼底闪过一抹满意,也蹿到了另一棵树上。
郁斯年会只开到一半就听到了敲门声,他示意对方暂停,然后朗声说了句请进。
“抱歉打扰您,但有件事需要您立刻去处理。”严叔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小野跟郁鼎少爷打起来了。”
“什么?”郁斯年少有这样喜怒形于色的时候,他终止了会议,然后快步往外走去。
“什么情况,牧野挨打了吗,伤得严不严重?”
严叔摇摇头,“他没有受伤,倒是郁鼎看起来更严重一点。三房的人已经到了,三叔公很不满意。”
郁斯年脚步不停。
走进客厅之后,他一眼就看到了被一堆人围着的郁鼎,而另一侧则站着牧野郁扬,跟坐在他们旁边的郁长青。
见郁长青在,郁斯年到底松了口气,有青姐在,应该不会让牧野受什么委屈。
发现郁斯年进来,三叔公立刻发难。
“斯年,你带来的人真是好规矩!”
牧野抿紧了唇,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有些责怪自己的冲动,与此同时又觉得,再来一万回他也会忍不住动手去打郁鼎。
他能感觉到郁斯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牧野垂下眸子,他只在郁斯年刚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过对方一眼,他第一次见到对方脸色如此难看的样子。连三叔公在餐桌上当场对郁斯年发难他也只是没什么表情而已,可是现在对方明显就是在生气。
牧野不敢去看郁斯年,他害怕从郁斯年眼底看到哪怕一点的不满或者是失望。
郁斯年走到牧野面前站定,然后直接抬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看我。”郁斯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受伤没有?”
牧野慢慢摇头,还是死撑着不肯跟对方对视。
郁斯年把他从上看到下,确定没有任何外伤痕迹之后他又看向一旁的郁扬。
郁扬非常机灵,连忙摇了摇头表示牧野是真的没有被伤到。
见状郁斯年脸色才又好看了一点,他这才愿意转过头去看郁鼎。“你怎么样?”而他刚才的无视显然已经让三叔公异常不满了。
“郁总确实是愈发长进了,我们这些人你都不用放在眼里。”
“三叔公需要我怎么把各位放在眼里。”郁斯年看着他,“我也想问一句,这就是郁家的待客之道吗?”
“郁斯年!”这些年不管郁斯年实际处理起他们是何种态度,可是面上对他一直都是有着最起码的尊重的,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三叔公才如此不能接受。“这是你跟长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不辨是非,直接发难。”郁斯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三叔公,“三叔公,这是您做长辈该有的态度吗?”
“所有人都看到,是他亲手打了郁鼎,是非就写在这里。”
“那他为什么打人,您问过吗?”
听到这句话郁鼎脸色明显一变,然后他特意抢在牧野之前开口。
“我什么都没做,就是正常聊天,结果他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突然开始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他指了指一旁的杨东,“不信你问他,他当时也在场,我真的什么都没说。”
这到底是三房的主场,而且刚才他们已经争论过一番。牧野什么都不肯说,郁鼎知道对方最不想让郁斯年听到那场对话。所以他现在才敢咬死了什么都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