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山恒惨白的脸逐渐恢复血色,整个人失去的生机也缓慢地回归。
墙壁火光摇曳,外面似乎升起了月亮,而那圆月正好停在水牢天窗所在的位置,月华如水,银色光亮流泻到辛禾雪身上,静谧地蔓延。
青年原本乌墨一般的长发,半数化雪,雪发披散在脊背上。
他分明穿着厚重的鹤氅,如今却仿若弱不胜衣,整个人显出极度的单薄来。
辛禾雪缓缓吐息,用帕子帮周山恒拭去了布在脸上的蜿蜒血痕,那血液是从眼中流出来的,已经干涸凝结了。
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比方才命垂一线的周山恒还要糟糕,福泽消耗过半,灵气也损耗颇多,必须得有其中之一补上来才好。
月色凉如水,夜间的温度降下来,辛禾雪不免掩唇咳了咳。
周山恒暂时还不能视物,辛禾雪灌注的福泽需得在他体内血管流转两日,才能够恢复如初。
就在他要趁着恨真没回来之前离开时,辛禾雪才想起身,就被周山恒攥住了手腕。
周山恒声音嘶哑,“禾雪……你是妖,对不对?”
尽管他在昏迷当中,但也能够察觉到身体带来的变化。
要心上人为他忍受贼寇首领的折辱,还得过来为他医治,周山恒由于情绪起伏,胸腔喘不过气一般,喉咙如同被塞满了破碎坚锐的寒冰,心脏痛得无以复加,“为何还要救我?左右要害你至此,我不若就此死去!”
【周山恒虐心值+20】
只不过周山恒看不见他已经半数化雪色的长发,否则虐心值应当还能再多涨一截。
辛禾雪心中估算着,温柔地拂落他的手,微微笑道:“子越哥哥,莫说傻话了。”
辛禾雪最后嘱咐:“你在水牢中要保重,我会寻找机会救你出去。”
背靠着水牢石墙的周山恒,眼下皮肤横过清泪,死死攥住了掌心。
………
他在恨真回来之前,就已经回到了殿中。
不过那石屏妖已经不在室内,估计是真是被同伴从水中救了出来。
如今不知道去了何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石屏妖在得救之后,必然会第一时间向恨真传音告状,暴露辛禾雪的行踪。
果真如辛禾雪所想。
恨真气势沉压压地回来了,脸色像是风雨欲来般布满阴翳,他大步流星地迈到辛禾雪跟前。
辛禾雪闻到了水牢里才有的潮湿气味,看来恨真已经在他离开水牢之后,去察看过里头的情况。
恨真咬牙切齿,“你当真这么喜欢那个穷书生?忘也忘了,还要一路找寻,如今更是为了他……为了他……!”
恨真绷紧的下颌都在压抑地抖动,他看见辛禾雪的长发,那过半雪色刺到了他的眼睛。
就像是劈头盖脸地被泼了满身冰水,心中的怒火遭到浇灭,随之涌上来的就是爱怨交织的酸涩。
恨真蹲身下来,去碰辛禾雪发丝的手一直在细微发颤,“不喜欢他不行吗?你多看看我,就当可怜可怜我,行吗?”
辛禾雪软硬不吃,甚至随意地瞥开了视线,浑然当做眼前没有这个人。
恨真最受不了他这样,立刻又发起疯来。
辛禾雪余光只见到寒芒一闪,顿然回头的时候,发觉恨真竟是猛不丁地咬断了腕部的手筋,创口处鲜血汹涌地流出来。
辛禾雪惊骇之下,提高音量,“你又发什么疯?!”
恨真将涌血的手腕递到辛禾雪唇边,吓得辛禾雪往后退了退。
“喝。”
“你消耗了这么多灵力,不补回来准备叫我当鳏夫?”
辛禾雪撇开脸,甚至屏住呼吸,不愿闻到浓厚的血腥味。
恨真的宽阔尖肩背无声绷起,眼底一片阴鸷,吐出薄凉的话语:“你要是再伤害自己……”
他咬字清晰,像是恨极了,“你的发丝白一根,我就砍掉周山恒一根手指,你的灵力损耗多少,我就割多少他的血肉来喂你。”
【恨真虐心值+15】
辛禾雪终于舍得看了他一眼,却发觉这人的竖瞳赤红,已经快要尽数吞没了眼白,决定还是先安抚一下疯狗的情绪。
或许是恨真的有意布置,殿内气温暖和如春,辛禾雪上身仅着薄衫就足够了。
也正因如此,没有了厚重的斗篷和鹤氅,下身的雪白鱼尾一显形,一摆动,就对恨真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我不喝血,不吃肉。你就不知道双修吗?”
辛禾雪语气淡淡。
一句话就把恨真玩弄成猫爪拨乱的毛线团,让对方脑子乱七八糟地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美丽的鲛人翘了翘鱼尾,看上去柔韧有力。
辛禾雪语意悠长地暗示道:“你不是很喜欢被扇吗?”
第69章 失忆(24)
恨真喉结万分干涩地紧了紧,连呼吸都下意识停滞了。
强健而有力的心跳从胸膛震动到耳廓,震得他耳道嗡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恨真不敢置信,看向青年,“什么?”
辛禾雪本就坐在玉池边,温泉雾气氤氲,好似润湿了他的鬓角,那一头长发像是融化的霜雪,有几缕柔柔垂落,绕在肩头,贴着脸颊。
明明周身若冷山雪一般洁白,给人的感觉即使不凛冽,也应当是清冷的,此时却绝艳无比。
青年左眼下有一颗小黑痣,眼中带着笑意看向他,而恨真此刻馋得像一条见了肉骨头的狗。
“你不是说喜欢我扇你?”
“又不喜欢了?”
玉池内翻涌着乳白的泉水,夹杂着淡淡的硫磺气味与中草药包泡开的微微发涩味道。
鳞片雪光粼粼,尾部探入水面,挑起玉池的泉水,温温凉地甩了恨真一身。
“喜欢。”
恨真滚了滚喉结,如同在沙漠里踽踽独行了十数天而没有一滴水喝的旅人,风尘仆仆,渴得能将玉池水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净。
他将溅到自己唇面的水液抿进去,好似能够从夹杂轻微涩味的泉水里,品到鲛人鱼尾的味道。
恨真舌尖抵了抵牙,他的两侧各有一颗蛇类特征的獠牙,化形后也比普通人类的牙齿稍尖锐狭长一些。
辛禾雪斜睇了一眼蛇妖没出息的样子,又蹙着眉心,挪开视线,他不喜欢看到血腥的画面,偏偏恨真好像被他钓得找不着北,连手腕一片狼藉的创口仍旧在滴滴答答流血也没察觉。
黏稠的血液,一滴接着一滴,溅在白玉石砖上。
就连温泉中硫磺与草药混杂产生的气味,也掩盖不住的铁锈味道。
辛禾雪:“把伤口处理了。”
他看向没有采取行动的恨真,“难道你想要我帮你吗?”
恨真本来对自身的任何创伤都不在意,他本来就从血腥杀戮中产生意识,记忆里全都是足够令人类看一眼就作呕的画面,孩童的断臂残肢、被屠刀大破开的胸膛与肚腹、眼眶空洞的头颅……
如果是已经具备人伦礼义的人类看了,会因为同类的贪婪残忍而呕出胃中的酸水。
不过恨真不会。
因为他就是诞生于血肉、诞生于人类的贪婪、诞生于人类对同族的残忍的——
一个怪物。
他从产生意识起,就处于深渊。
不止于此,高涨的食欲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着他的精神,罪孽填充他的灵魂,只要还存活在世上一天,恨真就会始终处在下坠的过程中。
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抵达终点,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对他来说都是不坏的结局。
但是如今,有人碰到了他伸出来的手。
手指纤白窄瘦,搭在恨真手腕上。
两个人的手放在同一个画面框中,对比是很明显的。
辛禾雪的手指骨节伶仃瘦削,肌肤也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就连手背上淡蓝脉络的走向都清晰可见。
而恨真手腕遒劲有力,手掌几乎大了两圈,所以可以在水牢里,将辛禾雪一双手都箍在掌心,禁锢着压到头顶,缓慢地摩挲到那截皓腕泛粉。
恨真莫名地,心中产生一个想法,想要和辛禾雪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