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早猜到何青鸿知道了他不是女人。
——你不是女子,如何怀孕?
——兴许世界上就是有能够怀孕的男子呢?
辛禾雪向他说了两道杠的验孕棒,诊所的超声波检查结果。
——何先生,你是孤陋寡闻了。
确实是他孤陋寡闻了。
哪怕在今夜之前,何青鸿都不曾想过,世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觉得思绪相当乱,像是撞入了一片茧里,面对着一只刚刚破茧的蝶,羽翅还是濡湿的,就扑给他一个斑斓的粉梦。
何青鸿想到了许多。
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都变成走马灯一样放映在他眼前。
他想起那只死在他枪下的羊羔,用湿漉漉的鼻头拱他的手,他想到一些枪下的亡魂,血溅到玻璃上,他想到周辽向他借的三十万北岛币……
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无法控制人的大脑。
最终,他停下来,脑海中只有那双如梦如幻的眼睛。
何青鸿陷入了非同常人的焦虑之中。
他从淋浴间里走了出去,却见到坐在床边的辛禾雪。
“你……还没走?”
何青鸿和平时一样腰身围着袍巾,就从自己家里的浴室出来,眼下意识到这个空间中还有第二个人,前所未有的无所适从感升起来。
他拉开衣柜,套上衬衫。
辛禾雪摸了摸床头柜,纤尘不染,他很满意这间分外干净整洁的屋子。
刚刚还将门锁窗锁都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一切都关闭严紧,确认不会有其他的任何人或者非人物进来,他才可以放心地入睡。
“你有纹身?”
辛禾雪只余光瞥见一眼,发觉何青鸿的腰背有一片漆黑的影。
但是没窥见清楚形状,何青鸿已经伸手穿过了衬衫的衣袖,“……嗯。”
“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辛禾雪好端端地坐在床边。
何青鸿转头看他。
辛禾雪说:“我家中的金鱼死得离奇。你见到有别的人进来我屋里过吗?那金鱼缸里竟然遭人加了漂白剂,我回来一看,那两只金鱼都浮白肚死了。”
何青鸿眉峰拱起来,“上午你出门时,我进去替你关了水龙头,然后将门锁上才离开。”
辛禾雪发觉奇怪,“我出门时没关水吗?”
他明明记得……
何青鸿:“嗯,卫生间的水龙头没关。”
辛禾雪垂下眸,思索着什么。
自然,在金鱼之死这件事情上,他判决何青鸿无罪释放。
因着对方没有杀死金鱼的动机,况且大费周折地为它们买了方形鱼缸回来。
最主要的是,何青鸿是他选定的新的金牌打手,辛禾雪暂时不想让金鱼之死的疑团挑拨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
既如此,那么疑罪从无,无罪揭过。
他漱了口,抢在何青鸿之前,占了那张蓝色被子的床铺。
何青鸿怔了怔,站在原地。
不得已,他去沙发那一边睡。
关灯之前,辛禾雪却唤了他的名字。
“青鸿……”
“我的脚十分冷。”
何青鸿原抱着另一张被子,想去角落的沙发中,闻言,他的脚步不得已地又停下来了。
………
辛禾雪醒来的时候,脚底床铺的位置没了余温,只留一个曾躺过成年男人的凹陷,旁侧窗帘已经拉开,外面澄黄的阳光照入室内。
何青鸿不在家里。
他洗漱后走到客厅,看见了餐桌上菜罩笼着的食物。
一大宽碗的鸡蛋菌菇挂面,加了虾仁。
……没有葱花。
辛禾雪的眉头舒展开来。
看来何青鸿完全记住了他的口味。
碗旁放了一把钥匙,还贴了一张便利贴,字迹方正——
“如果面冷了,电视柜下有一口电煮锅,插电加热。
有事,外出,晚归。”
辛禾雪摸了摸碗壁,还是温热的,推测何青鸿应该没有离开多久。
他在桌边坐下来,享用早餐。
筷子搅动汤面,荡开乳白色的口蘑切片,味道鲜甜。
辛禾雪慢吞吞地啜着汲满汤汁的面条。
现在何青鸿家中只有他一人了。
辛禾雪有充足的时间,翻翻这位神秘邻居的家里是否藏着普通人没有的火力武器。
因而不急于一时,他走到阳光清透的窗户旁,怠懒地伸了个腰。
拿起一旁茶几上的手持望远镜,缓缓转动焦轮。
远处的老龙眼树,晴天下枝叶格外翠绿,更是蒙着一种油亮色泽,雄鸟的斑斓雉尾在叶子里一翘一跳地闪着。
………
连声枪响。
砰!
砰!砰!
惊飞别墅花园中数只鸟雀。
弹无虚发,接二连三的中弹者倒下,鲜红的血液溅在白得刺眼的墙壁上,淋漓不尽,他们的身躯定格在死去那一瞬,以意想不到的方向屈曲在地上,洇湿了地毯。
何青鸿从黑暗处踏出,看着那白惨惨的死者面孔,比对手中的照片。
下班了。
一个目标,五到十万北岛币不等。
组织只会给到这样的价钱,事实上,上头从雇佣者手里交易的金钱肯定还要再乘以十倍。
但下放到何青鸿手中,就盘剥得少了一个零。
自然,他们笃定他也无计可施。
确实如此,何青鸿此前对现状并无什么不满,他不好骄奢淫逸,除却基本温饱,没有额外的追求。
那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这些事情?
何青鸿不知道。
他一直以来,自少年时起就是这样,他以死人为生,并习以为常。
他没想过改变这样的生活。
就像是在狗小的时候,把它和成年的猫放在一起,受够大猫欺凌的狗,哪怕后来长大了数倍,也不会去挑战猫利爪之下的权威。
严格来说这样的比喻不太准确,但何青鸿只是想到了,在此时此刻,他想到了那个像猫一样的青年。
这是他生活的唯一变数。
何青鸿突然对现状不是那么满意了,他开始觉得,数额匹配不上他承担的风险,他现阶段出现了新的事情,需要更多的钱……
等等,他需要更多的钱做什么?
首先,何青鸿得换一个更大的、真正意义的双人床。
短暂的出神,让他罕有地出现了失误。
何青鸿迅疾地闪身一避,反手的一枪射中了门后的狙击者,对方轰然倒下。
他的失误并非没有带来后果。
何青鸿低眉一瞥,狙击者的子弹擦过了他的左臂,辣辣地阵痛。
……他受伤了。
何青鸿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赶在警卫抵达前,他从二楼的阳台矫健跃下,消失在小径。
………
辛禾雪的午餐是在外面解决的。
毕竟何青鸿没有回来,所以,他又去了昨天的那家冰室。
生意依旧红火。
辛禾雪点了一份红豆冰和一盘鲜茄洋葱烩猪扒饭。
在买单后,他来到糖水铺外。
阿婆却匆忙忙地在外打算拉下铁皮门。
不只是她,周围的店铺也在午餐的高峰时点过后,直接开始闭店关门,似乎都有事情要做。
街道两旁行走的客人也循着一个方向去,这些人的面容都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木木的,仿佛是提着线的木偶,汇聚成人流,一起行进着。
此时阿婆已然蹲着锁上铁皮门。
“阿婆,你去哪里?”
辛禾雪出声问。
他原本是想要向对方询问谭娥的事情,现在看来阿婆有别的事情要忙。
阿婆站起来,抬起灰蒙蒙的眼睛,用那只尚且有视力的眼认出了来者,“哦……是你呀。”
“今日是十五,我去祭拜红太子呢……”
她说的应该是农历。
辛禾雪问:“谁是红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