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轻柔,像是讲述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故事。
然后,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了些,眼中映着零碎的月光,把声音放得更轻,更缓,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哄。
“所以现在……”
“闭上眼睛,”他的手拂过裴烬的双眼,感受着睫毛搔动着掌心的痒意,接着说,“什么都别想。”
“……”
寂静。
周围时不时传来导演与维修工人电话交流的声音。
裴烬却还是在抖。
林见溪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眼眶的轮廓,以及那剧烈颤抖着的睫毛。
手心传来湿润的感觉。
随着睫毛的每次震颤,一滴滴豆大的泪也随之下落。
林见溪顿了顿。
没有用力,只是轻轻覆盖着裴烬的双眼。
另一只手也缓缓抬起,摸着对方的头发。
一下下,轻轻的。
沉默中的崩溃。
林见溪歪着脑袋,看着裴烬,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能感觉到裴烬咬紧了下颌,身体紧绷,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些破碎的呜咽死死锁在喉咙深处。
滚烫的泪甚至顺着他的小臂滑落至手肘,接着滴落。
林见溪什么都没说。
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安慰对方。
他静静地守着,守着面前这个破碎的灵魂,孤独的,内里满是伤痕的灵魂。
却恍惚间,走了神。
这次他真真切切地,从裴烬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他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自己。
所以感觉不到任何悲痛,只有淡淡的审视与好奇。
原来我那时是这样的吗?
林见溪想。
看着还挺可怜的。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很久,也或许没过多久,裴烬的身子早已不再颤抖,林见溪却还愣着,机械性地摸着裴烬的发丝。
手腕忽然被抓住,裴烬稍稍用力,就把他的手掌从对方的脸上扯了下来。
林见溪刚回到现实,眼里还有一丝茫然。
“呵……”裴烬凑到他耳边,声音带着哭后的哑意,却咬牙笑着,用像往常一样的语气道,“别摸了,你手上的纱布总掠过我的皮肤,真的很痒。”
“……”
林见溪看了眼自己裹着纱布的手,发现那纱布开了一点,白色轻薄的布料正垂在空中。
……原来裴烬一边悲伤还一边忍着痒意吗。
双重折磨。
林见溪从未想过自己的安慰能闹出笑话,没忍住先笑了。
他看着裴烬,眼里细碎的笑意仿佛感染了对方。
接着裴烬也笑出声。
就这样对着笑了会,裴烬深深吐出一口气,偏头用小臂抹了把脸。
“草,”裴烬笑着骂,语气却毫无攻击性,“真他妈丢人。”
忽而一道光线射来,把他们暴露在了光亮之下。
林见溪眯起眼睛,隐约在光路的最后看见了楚然的身影。
楚然故意把表情弄得无精打采。
“喂,”楚然用手电筒左晃一下他,右晃一下裴烬,“你们两个再当着我面调情,我就报警了啊,怎么着裴烬,你想做我后爸?”
“……”
第65章
手电筒照过来的瞬间, 林见溪的手臂被裴烬猛地抓紧,似乎除了黑暗,手电筒的光也让裴烬害怕。
楚然哼笑一声, 把手电筒关了, 然后坐在了茶几上。
“裴烬,这里没别人,导演组都出去了,”楚然弯腰, 手肘支在膝盖上,声音带着蛊惑,“你不打算借现在抒发一下情绪?”
接着话头一转, 对准了他:“小妈,你知道裴烬为什么怕弹钢琴吗?因为——”
“违约金。”
裴烬的手缓缓松了,语气平淡,“你离开后, 经纪人背着我们续了合同, 我赔不起,也离不开,所以只能听他们的话去陪酒。”
林见溪轻轻应了一声:“嗯。”
然后呢?他没问出口。
但寂静本就是一种追问。
裴烬咳了一声, 后面的话似乎卡在了喉咙里。
楚然自然而然地接话:“被打啊, 不高兴了, 就随手拿起酒瓶,啪地砸在裴烬头上, 我赶到的时候, 他眼睛里都是血和玻璃碴子,哦对……”
楚然放轻语调,拉长声音, 眼睛直勾勾望过来:“还有酒。”
“……”
裴烬沙哑地笑了一声。
楚然仿佛是在催戏的看官,步步紧逼:“接着说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林见溪知道这些事的反应吗?”
“……”
林见溪看了眼裴烬,握住了对方的手:“不想说就不说了,你说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我后悔——”
“不是,”裴烬打断,“林见溪,听完这些,你真的单单只有后悔吗?”
“他们让我弹琴,却嫌我弹琴弹得难听……说我的心不诚。”裴烬看着他,身子开始抖,“就用实木的椅子腿,碾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碾过去。听着骨头响……然后,他们把洒在地上的酒擦干净,把我推到钢琴旁边,让我弹。”
“我太疼了,一直在抖,按不下去……弹不了……”裴烬看着自己的手,“然后他们就笑,说我不懂事,得教教我。”
“后来……他们去了我家。”裴烬的声音飘忽起来。
林见溪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把门关上……关了所有的灯。客厅里,只有他们手机的电筒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打在钢琴上……打我爸妈身上。”
“他们让我弹琴。我妈想过来拦,被一个人一脚踹在肚子上,她疼得蜷在地上,发不出声音,我爸红了眼要拼命,被两个人按在地上,用皮带抽……抽得他皮开肉绽……”
裴烬的声音时不时变成破碎的,无法连贯的气音。
“他们就当着我的面……一边打我爸,一边踹我妈……一边把手机镜头对着我,逼我弹那些欢快的,喜庆的曲子,我不弹,他们就打得更狠。”
—弹啊!贱骨头!给你爸妈送终的曲子会不会弹!
—草,对镜头笑一个啊,哭丧着脸干什么!
—啧,他爸没气了。
—扔下楼吧,让那小子接着弹,我饿了,让他爸给我炒两个菜。
裴烬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颤抖,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不仅仅是悲伤,那是灵魂被彻底碾碎后,再也无法拼凑恐惧。
“林见溪,”裴烬抬头,眼睛通红,“我恨你。”
裴烬重复:“我恨你。”
话落,猛地抱紧了他,哭着说:“我恨死你了,为什么要离开团队,我恨你我恨你……”
身上的人抖得不成样子。
重复了无数遍“我恨你”。
从一开始的抱怨,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委屈,只是哭着,说:“我恨你……”
耳边充斥着裴烬的哭声,以及楚然极其与氛围不符的询问:“所以呢,林见溪,你有什么想法。”
“……”
林见溪蹙眉看向这个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的人。
楚然惊讶道:“别这么看我,我只是好奇,他每次受伤都是我把他救回来的,只能说,场景比他说的还要惨烈,所以你是什么想法,后悔吗?”
林见溪没回。
只是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没有犹豫,极其缓慢却坚定地,回抱住了裴烬颤抖的身躯。
手掌在对方脊背上一下下地抚过,像是在安抚受惊过度的小朋友。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没有愧疚,没有慌乱,“我知道你恨我。”
裴烬用力点点头,带着哭腔“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