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体表按照特有的秩序流动,构成了一个稳定的保温层,确保人体不被冻伤。这里能远远看见阿萨奇谷,但纳塔林人一般不会到这儿来,谁也不能确定不远处那朵拂过山岗的云团里是要人命的冰雹雷电,还是仅能沾湿衣角的微风细雨,唯有龙可以在此尽情地打滚、梳理羽毛鳞片,享受高原珍贵的阳光。
因此这片流石滩勉强算是神眷者和他的巨型尖叫鸡之间交流感情的私人和私龙空间。
正躺在地上享受抓痒服务的风行者忽得抬起头来,眯起了流光溢彩的绿眼睛。
阿祖卡同样循声低头望去——来者的身影突兀而狼狈,对方裹着厚厚的袍子,背着皮质背包,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缓坡高处爬,无数碎石被推开些许,又重新掉了下来,这让他看起来爬上来的高度还没有滑下去的高度多。
突然,对方身形一歪,似是被什么绊了一跤。他试图双手撑地,但那些不断滑落的碎石让人完全无法保持平衡,脑袋不受控制着撞向一块尖锐的碎石——眼看血淋淋的惨剧就要发生,阿祖卡叹了口气,手指微动,一阵奇异的气流冲过去将人从乱石堆里拔了出来,再将对方拎到自己身边扶正放好。
“多谢,早上好。”
那人喘得很厉害,断断续续地用纳塔林人的语言回答道。
“早上好,教授。您来这里干什么?”阿祖卡按住了有些躁动的巨龙的脖子,同样用母语回答道,视线重点在黑发青年脖颈上的绷带转了一圈。
……之前对方有刺得这么深么?
“根据测算,只有这里能够看见阿萨奇谷的全貌,为了改造谷里的防御工事系统我需要估算一些数据。”对方总算喘匀了气,用一种略显狂热的眼神盯着风行者,直把巨龙看得有些炸毛,不满得冲人呲了呲牙,他才遗憾得收回了视线,旁若无人地坐下来,打开一个羊皮本,开始用炭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您当着我的面就开始绘制谷里地图真的好么?”神眷者略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而且这家伙的语言天赋是不是好得有些可怕了?这才几天,就能流利地说出这么多专业词汇?
回答他的是一个鄙夷的眼神:“有灵魂契约存在,而且这种稍微看几眼就能知道的事也算你们的机密?”
阿祖卡:“……”
哈,过分活泼的宿敌。
于是两人一龙又重归了安静。
艾泽拉有些不满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但它不觉得黑头发的瘦弱人类能对自己或主人造成什么危害,所以它还是慢慢将脖子瘫了下来,示意主人继续他的工作。那些柔韧、丰厚、闪烁着明亮光辉的白色羽毛能够很好地帮龙保暖,一但竖起便会如金属般坚硬锋利,敌人的爪牙只会从上面滑开,无法触及皮肉。但与此同时,这些羽毛也难以从坚固的羽管中脱离,需要定期花费大量心思进行梳理。
神眷者的金发在阳光下柔和拂动,发尾折射出灼灼的光,映衬得珊瑚与松石的颜色更加浓郁艳丽。风行者流线型的尾鳍末梢则逐渐透明,隐隐能瞧见闪烁着微绿荧光的流体在薄膜间涌动,此时那条奇异美丽的尾鳍正悠然自得的在碎石滩上轻轻拍打着,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巨龙半眯着眼睛,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令龙舒服得几乎想要在地上打个滚——嗯?等等,什么东西压到了它的尾巴,是石头么?
它懒洋洋地晃动了几下尾巴,那东西便消失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它后腿上的羽毛又被轻轻碰了一下。
不是石头!艾泽拉猛地睁开了眼睛,愤怒地从主人怀里抬起头来,严肃地瞪着在场的另一个人类。对方满脸无辜地与它对视,手里甚至还捏着半截碎裂的羽管。
“嗷——!”
可恶的人类小偷!偷龙的毛!
“怎么了?”
阿祖卡莫名其妙地看着尖叫鸡忽然火烧屁股似得蹦起来,朝着在场的另一人大声嚷嚷。见自家龙准备伸长脖子啄咬对方,他赶紧出手制止,以免没轻没重的巨龙把人类弄死。
“羽管。”
教授面无表情地冲人展示了下手中的东西,又试图将那小半截羽管装进自己带来的背包里,发觉空间不够时又开始往外掏东西,完全无视了恼怒的巨龙。
另一边,艾泽拉总算摆脱了胳膊肘往外拐的主人的暴力压制,跳到不远处抖了抖羽毛,朝着两人愤怒地啸叫了一声便展开翅膀朝谷里飞去,留下在骤起的气流中俯下身体试图保护背包的教授,和莫名其妙被龙尾巴在脑袋上抽了一记的神眷者。
“……所以你到底在干什么。”
神眷者拍了拍衣服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蹲在地上整理一些乱七八糟东西的罪魁祸首。
“收集一些动植物标本。”对方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为了什么?”
教授并不回答,只是避开一小丛被风吹得伏趴下去的野花,从中捧起一小朵散落的娇弱蓝色小花,小心翼翼地将其夹在笔记本里。
“这是什么?”
“一朵蓝色的花,”另一人说:“我们叫做蓝格罗姆,有轻微的止痛功效。”
“这是生命的奇迹。”黑发的年轻人盯着那在太阳下近乎透明的、蓝天一般的花瓣,语气第一次变得轻柔、甚至温柔起来:“这里几乎没有土壤,一路走来气温骤降得要人命,氧气稀薄,环境恶劣,称得上是生命禁区……那么谁来播种,谁来提供营养,谁来为它授粉?”
“……我没有想过这个。”虽然听不太懂一些词汇,但阿祖卡还是诚实地回答道。
“所以这是一种奇迹,告诉我们生命总会有出路……”黑发青年合上了笔记本,但是另一人突然从他身上感到了一种奇异而无望的疲惫 。
“——而我想记住这种罕见的感动。”
从而提醒诺瓦·布洛迪,你还是个拥有自由感知能力的人。
阿祖卡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
教授打断了他:“当然,谁来授粉的问题我已经大概有个猜测。”
对方变魔术似的,从手心里翻出来了一只胖乎乎、毛绒绒的昆虫,那只虫子生着黑黄相间的身体,一对半透明的翅,呆呆地趴在柔软的鹿皮手套上:“一只熊蜂——我不知道你们该如何称呼——它有些冻僵了,但是再被太阳晒上一会儿,就可以继续授粉了。”
神眷者脸上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细缝。
“……你怕虫子?”
虽然并不明显,但诺瓦还是觉察到对方身体的轻微后仰。
“不。”另一人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并且飞快地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您想要如何调整谷里的防御工事?”
作者有话说:
灵感和许多描写来自中国国家地理的纪录片《生命奇观》
第8章 恐吓
神眷者当然不会怕虫,帝国的英雄、世界的救世主大人居然害怕一只小小的昆虫,说出去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只不过是童年时将用虫子对“漂亮妹妹”恶作剧的男孩儿们暴揍到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同时对待那些和昆虫沾边的敌人时更加凶残罢了。
所以不是怕,是恶心。
他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会被记忆中的同伴嗤之以鼻并大呼“公主殿下”的论断,严肃而真诚地盯着另一人。
他的宿敌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将那只胖乎乎的虫子轻轻放到了一朵蓝格罗姆花上,任由对方迟缓地划拉着小短腿,并且大发慈悲地没有指出救世主大人脸上每一个微表情都在表露抗拒。
黑发青年再一次翻开了笔记本,示意阿祖卡过来看。这一次他换成了通用语:“第一种方案,成本低但效果一般,调整一下投石机的位置,尽量避免砸毁房屋。根据我的观察,群居的中小型飞龙喜欢从阴影较多、树木丰沛——也就是这个方位发起攻击,而不是自上空俯冲。所以综合计算下来摆在这几处可以更大范围地进行防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