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答,只是捧起他的脸,迫使诺瓦溺于那片清澈绚烂的蓝色海洋,他的影子彻底陷入对方投下的巨大影子里:“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我告诉您,我对您的一切温柔与纵容都不过是为了遮掩恨意的伪装……”
阿祖卡敏锐发觉对方的瞳孔分明瑟缩了一下,这令他的眼神变得柔软,声音也更加轻缓,仿佛生怕惊吓到了什么:“那么,您会对此感到难过吗?”
“……我不明白。”
“您会明白的。”他松开手,转而握住椅背,将额头轻轻抵在对方的前额上,温和且冷酷地拒绝了那些近乎无力的抵抗:“就像体会那些寒冷与疼痛一样。”
“我儿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巫医,其次是加入纳塔林人的猎队。”阿祖卡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就像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可是接下来我便一次次丧失了那些平凡安稳却显得乏味可陈的可能性。”
“阴谋与仇恨永无止境,在无数次险恶致命的仓皇逃亡中,我狼狈万状,疲惫不堪,于是我开始软弱地想,‘我’该怪罪谁,‘我’该仇恨谁?”
“后来他们称我为‘帝国的救世主’,同伴与拥趸环绕着我,在无数或是真挚或是虚伪的欢呼声里,我自鸣得意,意气风发,于是我又不由警惕地想,‘我’该赞美谁,‘我’该感激谁?”
他的声音很轻,世界一片寂静,只有皮革之下的木质结构在他指尖的微弱作用力下嘎吱作响。
“如果说我的人生只是一场剧本,那些仇恨与爱戴,那些潦倒与辉煌……不管我是路边的乞丐,还是帝国的英雄,不过都是诸神逗乐之下的产物——那么不论我喜爱的,亦或我憎恶的,是否已经失去了一切意义?”
风暴离那个人好像十分遥远,那些来自海洋、来自雪山、来自荒原深处的绝望嘶吼都被一层透明轻薄、清澈美丽的蓝色玻璃挡住了。
教授慢慢皱起眉来:“你不该这样想,也不会这样想。”
一个发誓要向诸神复仇的人,一个可以与前世宿敌合作的人,绝不是一个被困在过往记忆里绝望奔逃、拳打脚踢的囚徒。
另一人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然慢慢笑了起来:“是啊,所以我不会这样想。”
一种肆意而骄傲的灼人神采,再一次出现在那历经过无数艰难险阻的伟大英雄的脸上。
“我为什么要被困在所谓的‘剧本’里,一生都惶惶不安于哪一天就会在作者的笔下失去我所拥有的东西?”
“我曾弑神,为什么要因神明促就的恶果否定我的一切,直到毁灭我自己?”
男主的身上有一种非常奇妙的能力,那是一种温暖炙热、磅礴生长着的东西,令他在此刻显得格外柔和,明亮,而且色彩鲜明,足以坦然地迎接那些来自命运的残酷折磨——温柔同样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且足够危险疯狂。
“我要爱该爱的人,恨该恨的人,肆无忌惮地使用那些属于我自己的情感与理性。”他微微拉开些距离,温柔而真挚地注视着另一人的眼睛:“所以请您回答我。”
“——您会因我的仇恨而感到难过吗?”
就在阿祖卡以为对方依旧会保持理智且残酷的沉默时,便听见黑发青年忽然低声说道:“……我依旧不明白,但是我应该是会难过的。”
是的,尽管理性告诉他,另一人的真实情感对计划的影响并不致命,但他确实会因那尚未明确的可能性,早于大脑的判断,于胸腔深处产生了一阵阵微弱的疼痛与寒冷——非常微弱,但是无法忽视,如鲠在喉。
“……好孩子。”
他的月亮理解世间一切宏大的命运,却对个体的爱憎一窍不通——不过没关系。
阿祖卡叹息着,凑上前去轻轻吻了吻那人紧皱的眉心:“我就在你的身边,你可以随时随地需要我,直到你彻底明白一切,哪怕那是世界的尽头。”
“……所以不要难过。”
请保持思考,不要难过。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教授的观点源自此处:
爱要么是一种本能,要么是算计。一般来说,两者都有。我们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实际上只取决于个人的工作能力,取决于给周围人、给社会带来好处的能力。我们也清楚,这种能力不可能永恒不变。所以我们才给自己投了份保险——这就是爱,它源于恐惧、源于病痛、源于忧愁。
——《星星是冰冷的玩具》谢尔盖·卢基扬年科
第111章 编发
救世主送他的魔具没有名字,教授在空闲时询问对方,那人表示现在他才是魔具的主人,可以自己为其命名。
诺瓦思考了片刻:“空间折叠技术集成兼温控系统综合双向通讯装置一号。你的是二号。”
阿祖卡:“……”
他委婉地建议道:“您可以起一个……不太直白的名字。”
魔具进入普通人市场后才出现了直接显示功效的名字,比如留影石。而术士使用的高等魔具都叫什么“安吉亚的守护”“猩红眼泪”之类,毕竟是要在出名后提供给吟游诗人的创作素材,可不得响亮好听些——哪怕身为一名已经非常开明的本地土著术士,救世主一时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的欲望。
他都能够想象未来的吟游诗人对此该有多么头疼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只是学术方面的名词全称,而且关于空间法术的部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教授看起来很认真:“非学术场合可以简称多功能通讯器一号和多功能通讯器二号。”
“……您喜欢就好。”阿祖卡轻轻叹了口气,眼瞅着那家伙一副想将魔具彻底拆解研究的模样,立即转移了话题:“您愿意帮我把属于我的……‘多功能通讯器二号’戴上吗?”
教授顿了顿:“可以,你要戴在哪里?”
救世主温和地反问道:“您希望我戴在哪里?”
诺瓦仔细打量着他——他无疑是个极好看的人,金发如灿烂流泻的阳光,和初见时相较,对方的轮廓线条已经开始有了成年纳塔林男性特有的深邃,但依旧不改那令人不由屏息的、神秘博大的柔和美丽。
“您在看些什么?”对方冲他弯起眼睛。
教授收回视线,冷淡地回答道:“我记得纳塔林人有将打磨好的矿石与珊瑚编进头发里的传统习俗。”
阿祖卡轻轻笑了起来:“如果您愿意帮我编头发的话,当然可以。”
“……我不确定,我没留过长发,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知识。”要不是人类的头发拥有出色的保温作用,教授简直恨不得剃板寸,免得还要浪费时间打理。
结果最后他的手里还是出现了另一人微凉的发丝。那些柔软缠绕在指尖的金发泛着明亮细腻的光泽,摸起来简直如上好的绸缎,显然是被其主人精心打理过的。
诺瓦一时有些迟疑:“打个绞刑结,还是布林结?前者会越收越紧,哪怕遇到巨大拉力也不会松脱;后者常用于船首固定风帆,比较简单坚固。”
阿祖卡:“……”
公主殿下突然开始为自己的头发捏一把冷汗。
“最简单的三股辫就好。”他谨慎且温柔地回答道:“除了您之外,我不会让任何人碰到我的头发,不必考虑坚固与否。”
——以前熟识的人中不是没有手欠的,奈何都被他揍了。
最终选取的编发位置是方便且隐蔽的耳侧,他的宿敌与他面对面,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清晰感知到对方略显克制的呼吸。那人正专心于手中的活计,动作有些僵硬,但力度很轻,像是生怕拽疼了他。
如果现在凑上前去,想必可以十分轻松地亲吻对方正专注紧抿着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