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他恨不得将人箍在怀里,用牙齿死死咬住那截苍白脆弱的后颈,将那些眼泪与挣扎混合着血水骨肉全部吞下去。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的宿敌总会令“阿祖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挫败与痛苦,尽管他已成为世俗定义上的最强者。
《神史》的发行日是银鸢尾帝国一个十分普通的冬日,一如既往的,本该和最下等的平民无关。无论是睡在熄灭炉灰里的小烟囱工,满手冻疮的洗衣女工,还是在冬日寒风里衣衫单薄瑟瑟发抖的清洁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绝对买不起那册一本就需要三枚银币的、令人生畏的大部头,唯一可能的接触渠道不过是在每周的例行礼拜上,远远看着所在教廷或神殿的神职人员依据《神史》中的只言片语,大肆赞美所信奉神明的丰功伟绩。
但是《黎民报》的主编先生提前宣称,将在报刊上开辟版面,连载最新版《神史》,而一份只需一两枚铜币的报纸自然是比直接买下一整本厚书便宜得多,《黎民报》开辟神史专版的首日销量又疯狂上涨了将近一倍,除了报刊本身的忠实读者群体之外,又多了一批虔诚且贫穷的信徒。
而这也导致了,当教廷与各大神殿真正看见最新版的《神史》时,那篇被命名为“起源:人类时代”的章节内容几乎已经传遍整个银鸢尾帝国了。
后世的历史学家将其形容为“一轮呼啸着砸向黑暗躁动荒野的巨大火球”。
众所周知,参与编纂《神史》的神学家们皆已签订以福公约,并向奥肯塞勒河发誓确保绝对公平,不得说谎造假。而这也意味着,“神明曾经是人类”这种亵渎至极的观点居然极有可能是“事实”。
全国信众甚至教廷与神殿内部都在第一时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动荡。保守派要求立即处死写下如此亵渎文字的作者,取缔神学院;开明些的教士则要求先调查清楚教廷内部是否有异端向神学家们提供了虚假的史料。
但是无一例外,他们全部要求奥肯塞勒学会交出负责编写《神史》的全体神学家,尤其是第一章 节的作者。
白塔大学神学院的学生在短暂的慌乱后,却是公然走上街头,向所有平民免费宣读讲解《神史》第一章 节。这一部分内容几乎包括了目前所有拥有姓名的主流神明,只是依据相关史料的丰富与否,字数有多有少罢了。
不少信众愤怒地称之为亵渎,但是很快,他们发现神史中选用的史料,都是些曾经或多或少在教士们口中出现过的故事,偏偏只是和本领域或其他领域的历史史料进行对比,便出现了某种越想越令人感到无可辩驳的可怕联想。
当今主流神殿的代言人们不约而同地宣称“神明不过是陷入沉睡”,只有辉光教廷的历代教皇会在继任仪式上请求光明神降临,并亲自任命下一任教皇——但神明真的只是“陷入沉睡”了吗?
一纸来自枢机主教的问责令彻底打破了僵局。问责令上指名道姓地要求白塔大学神学院神学教授诺瓦,于三天之内前往白塔镇上属教区所在的光明教堂接受“问话”。
虽说来的不是异端裁决所的裁决者,方法也堪称“礼貌”,但谁都知道此去凶险,甚至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第133章 危机
神学教授办公室里,众人盯着那张有着繁复花纹的问责令,其上使用了沾染着金粉的墨水,圈圈绕绕的,看起来很符合辉光教廷一贯花里胡哨的风格。
虽说是问责令,但用词算是礼貌,承诺在前往康斯坦教区光明大教堂的途中,将允许诺瓦先生及其随行人员自由行走或休憩,如有必要,任何教士应为其提供安全的向导。
“你不许去。”
德尔斯·拉伯雷阴着脸,将那份问责令啪得一下摔在办公桌上:“负责康斯坦教区的枢机主教但丁·马休斯是我的学生,我倒要写信问问看,他们这是想干什么,绕过奥肯塞勒学会,把白塔大学的教授当奴仆一般呼来喝去?!”
诺瓦:“其实我——”
老头立即吹胡子瞪眼:“不许,你敢踏出白塔镇半步试试看?!”
诺瓦:“……”
他默默地缩在椅子里,眼睁睁看着老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但丁·马休斯,五位枢机主教之一。”
教授眨了眨眼睛,看向身旁的救世主,对方捡起问责令,冲他微微笑了一下:“也是继马里奥诺·萨布利奇之后的下一任教皇,同样被您杀了。”
这是一位哪怕纵观历史都称得上倒霉的教皇。
继马里奥诺·萨布利奇冕下逝世,新任教皇匆忙走马上任,结果加冕礼不过五天,便被他眼前这位满脸莫名的暴君先生软禁在康斯坦教区光明大教堂,并于一个月后秘密处死。
突然被剧透了一脸前世战绩的教授:“……”
他慢慢皱起眉来:“看来前世神学院的毁灭以及老师的自杀和这位枢机主教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阿祖卡温和地看着他,声音很轻:“您打算前去应约吗?”
“他们没想让我去。”教授冷淡地回答:“因为三天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必须得在得到消息后立即启程、并且一路畅通无阻的前提下才能赶得上。只要过路的关隘人员稍作拖延,便能轻易让我失约——理由也是现成的,因为审判协会造就的暴动逼迫他们加强过往人员身份审查。”
诺瓦轻轻地冷笑了一声:“而这份看似礼貌体贴的问责令正是为了证明教廷诚意十足,是我傲慢无礼,一顶不敬神明的帽子立即扣下来了。”
至于昂贵的传送卷轴?众所周知,白塔大学的教授都很穷。
“在如今的情况下,这个罪名听起来有些牵强,”阿祖卡皱了皱眉:“总不可能只是单纯为了恶心人。”
毕竟连斩杀教士、判定神明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虱子多了不愁,难道还怕这点小罪吗?
“当然不,所以这种可有可无的为难只是一种隐晦的威逼信号,因为不管我去不去,或者去得及不及时,结果都是一样的。”教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上道很快:“重点是‘无尘之光’帕瓦顿·米勒在博莱克郡的重大失利,令但丁·马休斯看见了希望。他渴望一份功绩,足以彻底打压帕瓦顿·米勒的功绩——那么目前教廷的最大危机是什么呢?答案很明了了,他想要冲白塔大学神学院下手。”
“同为‘先知’的学生,他知道老师的性格,专业素养极强,重感情,却不喜也不擅权势斗争。”谈起这位某种意义上的师兄,黑发青年的眼神冷了起来:“唯有在我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老师才会有极大概率为此放弃近乎隐退的生活,重新出山。”
曾经德高望重的“先知”,哪怕是现在,许多实权人物依旧得卖他一份薄面——但要想消耗人情,必然意味着对方再也无法独善其身,牵扯进权势斗争的漩涡里,直到随着神学院一同走向毁灭的结局。
果不其然,但丁·马休斯的回信充满歉意,声称这并非他之所愿,相信关于此次《神史》的编排内容无论出现什么差错,神学院应绝无藐视神明之意。
此外,这位枢机主教体贴地表示将竭力周旋,将针对神学院编者的问责尽力向后拖延,但与此同时,他又不断暗示自己能力有限,因为教皇冕下同样对此次《神史》的内容感到异常不满。
原因很简单,在第一章 节中,编者指出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成神前后”的行踪与古巴伦托王第三个儿子的征战轨迹基本一致,并在数条确凿史料及文物的论证下,编者认为基本可以借此断定,光明与荣耀之神其实便是这位能争善战的三王子。
可是这位王子其实是古巴伦托王的王后和一个血统卑贱肮脏的男奴偷情生下的私生子——这既不光明,也不荣耀。
王庭暂时对此持观望态度,这群世俗的大贵族乐得看见教廷吃瘪。王室倒是不轻不重地抗议了几声,要求神学院必须确保真实公正——毕竟卡西乌斯二世还有一个“神眷者”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