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尖叫声不断的学生惊恐地望着他们这位以温柔美貌著称的助教——血顺着地板流到对方脚下,但那人浑身上下依旧纤尘不染。漂亮的脸上毫无往日的淡淡笑意,只是冷漠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无力瘫软在墙角的黑发学者,仿佛一位神祇,正在漠然注视着他那匍匐在地的卑微信徒。
对方刚刚死里逃生,正跪坐在地板上剧烈咳嗽。失力的手臂死死撑着地面,袭击者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手套。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他被黑发遮掩的惨白额头渗了出来,滑过脸颊和下巴,一滴滴掉在地上,润湿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痕迹。
黑发青年简直浑身都在犯病似的颤抖。忽然,他撑着地面开始痛苦地抽搐呕吐起来,却只吐出了些微清液,唯有脸色异常难看,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
有学生想要上前扶起他,偏偏金发青年的站位阻挡了任何人的去路。莫名恐怖的压迫感令在场无人敢于越过对方,直到那人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他微微俯下身来,冲地上狼狈不堪的人优雅地伸出一只手,脸上的笑意完美无缺:“教授?”
没人看见他的另一只手在阴影里掐得死紧。
诺瓦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虽说是和人做戏,但这场生死逃亡可是实打实的。哪怕他曾多次为了收集“收藏”东蹦西跑,但也不至于如此剧烈,几乎赶得上他一个月的运动量了。恍惚间他甚至开始想要赞同某人的“运动计划”,但一认真思考他那排得奇满无比的日常工作表,又不由开始打退堂鼓。
……好累,还是算了,他觉得自己只适合蹲坐在椅子里指挥人——这叫各尽其职。
等诺瓦彻底从大脑缺氧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人暗中搀扶着回到了宿舍。肺叶炸裂似的疼,喉咙里满是血腥气,门刚被关上,他只想立即瘫软下去,却被人死死用手箍着,只得被迫靠在另一人肩上不断颤抖着喘气。
有人一遍遍轻柔拍抚着他的后脊,帮他顺气:“别立即躺下,对心脏不好。”
“我想喝水。”暴君哼哼唧唧地靠在救世主肩上,断断续续地命令道。
“难道您想刚入口就全部吐出去吗?”阿祖卡淡淡地反问,没等对方抗议,便将那些被血染脏的手套迅速用风刃割成了碎片。
他的手忽然一顿。
宿敌苍白修长的指骨上,赫然印着几枚清晰异常的牙印,深得几乎可以渗出血来。剪得很短的指甲上,同样出现了参差不齐的毛刺,指腹螺纹模糊发红,似乎是被人一次次含咬过。
“……”
他缓慢,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将那只颤抖着的手一点点掰开,用自己的手指深入,握紧,随后将他的宿敌轻轻按向肩窝。
也许是无力挣扎,对方罕见地一言不发,任由他抱着,安静地用湿漉漉的脸颊亲昵贴附着他的脖颈,直到心跳也在拥抱里渐渐变得同频。
……
哪怕已经被人入侵了学校,猫头鹰始终没有出面。
形势彻底急转而下,被围困在白塔大学里的全校师生和部分镇民越发害怕,粮食和取暖的炭火变得稀缺,需要有人冒着风险外出采购,哪怕有逐影者保护,但总会有人消失。
为了避免镇民和学生在惶恐中闹出事,诺瓦向拉伯雷院长提议恢复往日的教学秩序,并且自行组织自卫队,简易武装起来,安排人手进行训练与巡逻。哪怕自卫队成员都是些普通人,也有少数的低阶武者和术士,但有事做便聊胜于无。
拉伯雷突然想起了对方曾在校长办公室提及的那句——“学会没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一如既往的,他依旧看不透他这个学生到底打算做什么,但隐隐的预感却令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于是白塔镇居然出现了如此一副奇景:白塔大学外人烟稀少,偶尔过往的路人匆匆忙忙,生怕被异端裁决所的裁决者盯上——白塔大学内部却是日渐井然有序起来,所有镇民都可免费参与课堂,上午列阵训练,下午听课讨论。
但是僵持依旧没有持续太久。几名裁决者轻而易举地闯过了巡逻关卡,打断了课堂,将正在上课的诺瓦教授“请”了出去。学生们惊恐而绝望地围在教授的身后,有大胆者试图上前阻止,却被裁决者粗鲁地用武器对准了脖颈。
而他们的神学教授先是冲学生们微微摇头,随即偏过脸去,冲抓着他胳膊的裁决官冷声道:“这位阁下,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不是一个瘸子,完全可以自主行走?”
对方沉默不言,冰冷粗暴地将他推搡出教室。一不留神,眼镜从鼻梁上滑落,又掉在地上被人一脚踩了上去,脆弱的镜片顿时爆出了裂纹。
诺瓦:“……”
这群人到底什么毛病,一定要和他的眼镜过不去?!
第135章 牢房
异端裁决所位于白塔镇的北侧,前身也是一所监狱。这是一栋颇显古旧的建筑,庞大且阴沉,如沉默不语着潜伏在黑夜里的嗜血野兽。高耸的城墙上则有几架多年未用的炮台——这一部分由城里的治安官掌控。
阴暗湿冷的监牢走廊,诺瓦被人推搡着,走向深处唯一空旷的单人牢房。一路他瞧见两边的铁牢里挤满了一张张因恐惧而麻木的脸,呻吟、惨叫与哀求声不绝于耳,臭烘烘的热气夹杂着新鲜血液与人体腐烂后的腥臭,简直令人作呕,稍微胆小些的人,此时便该吓得两股战战几欲晕厥了。
教授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他瞧见了几张熟悉的脸——是白塔大学的学生,看起来尽管已被周遭的可怕环境折磨得够呛,但似乎还没有遭遇酷刑。瞧见他后,那些学生挤开一旁的囚徒,扑到铁栏上,一张张年轻的脸上流露出错愕、痛苦、担忧与深深的绝望。
路过充斥着各式刑讯工具的审讯室时,一边挟着他的裁决者走得并不快,似乎是有意让他看清楚一切。
并不庞大的审讯室里摆放着各色刑具,有生满锋利尖刺的铁椅,下方中空,令人不由怀疑他们会生火燎烤囚犯的大腿;墙上则摆放着一溜尾端缀着铅球与金属碎片的长鞭,想必只需一下就能将人抽打出血花与肉糜,而人类唯有在折磨同类上如此花样繁多,甚至从此衍生出了一系列酷刑法术。
史料中那些血腥残忍至极的文字仿佛在此刻彻底具象化了,而审讯室的正中央,一群裁决者在煮人。
字面意义上的煮人。
被牢牢吊在绳索上、衣衫褴褛的可怜囚徒爆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嘶吼,像一尾落入油锅的鱼,试图从那沸腾的铁锅里跳出来。一旁的裁决者神情漠然,直到囚徒渐渐没了声息,他才微微点头,一旁的手摇绞盘嘎吱嘎吱转动着,将那浑身发白的“人”——如果一具散发着煮熟肉类腥气的东西还能称得上是“人”的话——从沸水中升了起来。
“还是不肯忏悔吗?”裁决者冷漠地询问道:“有人指认你与魔鬼为伍,加入了那场罪恶的游行,并且在魔鬼残杀光明的布道者时高声叫好。”
没有回应。
一旁负责记录供词的书记员上前查看了一下囚犯的状态:“他昏迷了。”
内脏估计都熟了,在没有治愈法术的情况下活不了太久——而裁决者不会给这种无关紧要的囚犯施加治愈法术。
裁决者好像有些烦恼地皱起眉来。
“先把下一个人带进来。”
挟持教授的裁决者满怀恶意地将他死死钉在审讯室门口,好像下一秒就要将他推入这场地狱般的演出——直到另一个裁决者拖着另一个哭嚎不休的囚犯进入审讯室。
那人已经被方才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失禁了,正拼命用手抓挠着泥泞的地板,直到指甲都翻了起来,留下十道血痕。
“我承认!我被魔鬼蛊惑了,光明神呐!”那人无意间瞥见一旁黑发青年的脸,立即仿佛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般的大叫起来:“我记得他,我指认他,杀死那群教士的时候他就在布道台上,他才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