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殊如此之大,宛若以卵击石。
“谁知道呢。”达尼加却是很认真地盯着他:“但是如果不去做的话,便什么也不可能成功。”
“……头儿,我和你说点心里话,你可别笑话我。”年轻的刺客吭哧了半天,终于咬着牙一秃噜吐了出来:“来白塔镇之前,我其实一直偷偷把自己当成吟游诗人口中的勇者,就是那种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传说中的勇者——头儿你没笑我吧?”
突然发觉这种说法似乎莫名熟悉的奥雷只觉得胸口中了一箭,他有些阴郁地瞥了对方一眼:“我为什么要笑你?”
“……反正皮尔斯知道后可是当场笑了我足足十分钟。”达尼加摸了摸鼻子,有些愤愤地咕哝着:“他才是没长大的小孩子,嗤,一天天阴沉着脸苦大仇深的——”
“心里话。”刺客头子忍不住提醒道,示意对方将越来越不着边际的话题拉了回来。
“哦对,我正要讲哩。”年轻的刺客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发:“但是我越在白塔镇里呆着,越觉得逐影者之前做的那些过于简单粗暴。诺瓦先生说得没错,这种仅靠单纯的‘正义感’和几乎完全来自头儿你自身资金支持的组织,确实是‘不可持续’的。”
“仅凭‘正义’,大家真得能够长时间容忍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吗?假如有人从中进行分化,令我们互相反目成仇呢?”他越讲,神情越是严肃:“再或者如果哪天我们的人就像白塔大学的学生一样被捕,那些被我们视为‘被拯救者’的镇民也会像如今一样为我们奔走发声吗?”
达尼加不由想起之前同诺瓦先生单独讨教的那几天。
当时他只满心欢喜地想着自家头儿终于允许自己和对方接触,结果笑嘻嘻地进去,满脸恍惚地出来,差点一脑袋撞在墙上,搞得头儿差点以为诺瓦先生对他做了什么,试图冲过去兴师问罪——好在被回过神来的他废了老大劲儿,好不容易拽了回来。
但是归根结底,他从那位先生身上得到的东西其实很简单:首先要搞清楚敌人是谁,朋友是谁——然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让敌人变少,让朋友变多。
“这些普通人单独来看虽然弱小,但实际上现在整座白塔镇至少百分之七十五的人都会是我们的力量,剩下大约百分之十五、选择明哲保身的人哪怕不参与,也不会故意捣乱,甚至会在胜利向我方倾倒的时候出手帮忙。”
达尼加的语气渐渐变得昂扬起来,像极了他在那些镇民和逐影者面前演讲的模样:“至于教廷呢?贵族袖手旁观,官员含糊其辞,他们几近单打独斗,再加上外界不断施加的压力,他们只会越来越急切,这么说来胜算其实在我方嘛。”
刺客头子冷哼一声:“你小子倒是口才越来越好。”
他忽然想起暴君曾提及的那个单词,叫什么来着——“政委”?
“其实我猜头儿你也在那摇摆不定的百分之十五里。”达尼加突然嘿嘿笑道,见自家头儿反应过来瞪他,他一缩脖子,讨好地笑道:“当然,头儿你是最容易被争取的那一批,我知道你只是想看看在自己不插手的情况下,我们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奥雷沉默了片刻,忽然将手里那卷窄窄的信纸丢到达尼加怀里,看着对方手忙脚乱地接住,刺客头子扬起下巴,高傲地冷声哼道:“那你可猜错了,我不仅在那百分之七十五里,还给你们带来了至少百分之五的支持。”
达尼加迅速翻开信纸,奥雷站在一旁矜持地等待着来自弟兄的欢呼和崇拜的星星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神态和他肩上那只等待零食的乌鸦简直一模一样——良久,对方终于抬起头来,嘴巴缓缓张了张。
“……那个,头儿。”
……这语气怎么好像哪里不对?
达尼加非常真诚地眨巴着眼睛,无辜地望着他:“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啊——咒语吗?我为什么看不懂?”
奥雷:“……”
该死,他颇为懊恼地想,他忘了玛希琳那手歪七扭八的、已经被他们三人视作保密手段的破字不是谁都能看得懂的了。
……
另一边,教廷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白塔镇的这些镇民与学生身上——就算知道了这群人试图闹事,他们也只会不屑一顾。
帕瓦顿·米勒眼神深沉地盯着眼前的裁决者:“还请您解释一下,什么叫‘死刑犯不在异端裁决所里’?”
对方又毕恭毕敬地重复了一遍那套“担心有人前来劫狱”这种谁也不会相信的见鬼说辞,米勒缓缓握紧权杖。眼前这人态度再恭敬,也改变不了这是但丁·马休斯下属的事实。近年来,随着光明神降临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尤其在为光明神选定“神选之人”的计划失败后,辉光教廷内部“献祭派”的呼声再一次变得声势浩大起来。
那群疯子痴迷于通过各式各样的献祭活动来“令神明降世复活”,如果没有成功,那就是祭品不够神圣,献祭手法不够虔诚。
但有“生命之子”这群邪教徒做幌子,教廷高层居然也默许了他们的存在——毕竟那些“生命之子”确实通过各种血腥的献祭获得了远超普通信徒的治愈能力,说不定哪天真能做出些成绩来。
身上有着光明神神印,也曾被光明神附身降世的帕瓦顿·米勒却对此嗤之以鼻。因为神印的存在,他一向被教廷高层视为深受光明爱重之子,甚至连教皇冕下都对这个最年轻的枢机主教颇为器重——但是为什么要让那些傲慢恣睢的神明,以一种不可匹敌的全盛姿态重新回到这片已经属于人类的世界呢?
失去束缚的神明是世间最残暴不过的奴隶主,而无法与之抗衡的人类则是其卑微渺小的奴仆。
因为术士的力量日渐衰弱,所以神明依旧需要存在,这就是神选之人的意义——但在帕瓦顿·米勒看来,那些神明绝不能真正复活。当然,如果能发现对方究竟如何成为神明的话,这些旧神便也失去了用处。
但是现在风暴之神乌托斯卡疑似成功复活,对方唯一的束缚居然只是一个脆弱的普通人类,还是爱欲之神阿娜勒妮的神选之人。
……这都什么破事!
但丁·马休斯那个蠢货还急着和他较劲,将人藏起来,米勒用脚趾头去想都知道献祭派那群疯子试图尽快逼供出神明复活的秘密,然后将那些暴虐的神明兴高采烈地迎回人间。
帕瓦顿·米勒抚摸着权杖,微微低下头来。
他不曾穿过低领的衣物,永远将脖颈仔细包裹着——此刻脖颈要害处的神印正在轻微发烫,仿佛奴隶身上烧灼过后的烙印——但是这种程度的警告只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当神明真正因他那不听话的奴隶发怒时,他只能因深入灵魂的灼热剧痛生不如死地躺在地上打滚,涕泗横流着不断卑微地祈求谅解,如一只凄惨哀嚎的狗。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对于将“荣耀”视作生命的辉光骑士来说,这种折辱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望着眼前已经面露忐忑之色的裁决者,“无尘之光”轻轻叹了口气,好脾气地表示他能理解马休斯主教的顾虑,一切皆有光明的旨意——是啊,光明的旨意。
枢机主教微笑着转身离去。
不论是源于光明神的催促,还是出自他那不可告人的反叛私心,他都必须要尽快找到那个年轻人。
第145章 爆发
死者的世界本该是静谧的。
随着探索的深入,诺瓦发现这座巨大的地下迷宫初步估计至少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它的前身大概是一座荒废的采石场,甚至不少地方还残留着矿坑倒塌的痕迹——后来被用来堆放那些因瘟疫、战争与饥荒而死亡的大量尸骨。他怀疑其中最古老的那批尸骨,便是曾经在卡西乌斯一世执政时期爆发的“黑色瘟疫”中死去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