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玛希琳一边委屈巴巴地守在灶边,小口小口往嘴里塞饼,一边不动声色地看那人的手腕——那位陛下在给自己煮咖啡,为了方便,他将衣袖捋上去了一些,露出一截苍白的小臂。虽说还带着手套,但手腕附近半截清晰带疤的牙印便显得异常刺目。
排除某人忽然发疯往自己手上狠咬一口的可能性,这里也就剩下三个活物。红发姑娘有些忧伤地想,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牙印究竟属于谁,还是脱了手套咬的——对方就这么毫无遮掩意图、大大方方地应验了她的猜测。
……但是以前她从未发现对方有这么……凶残的癖好啊?
不过明面上玛希琳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等待另一人停止进食后,再以风卷残云之势打扫干净了所有剩余食材。
“谢谢您的土豆饼,特别好吃。”红发姑娘盯着那双漂亮的烟灰色眼睛,发自内心地虔诚赞美道:“真没想到您会做饭,还做得这么好。”
“不用谢。”那人正在慢吞吞地喝咖啡,脸上的神情明显变得放松许多,闻言掀起眼皮,分外淡定地看了她一眼:“因为这是贿赂。”
玛希琳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啊?”
“请您不要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教授面无表情地说:“今夜您没有在厨房里看见我。”
免得被人知道他写稿写到半夜爬起来偷喝咖啡,顺带着晚饭也忘了吃。
见人面露迷茫,诺瓦思考片刻,发现针对女主的性格,威逼利诱似乎没太大作用,他干脆举起受伤的右手手腕,在人面前晃了一下,试图引起对方的同情:“不然我会被咬,很疼。”
玛希琳:“——啊?!”
等等,似乎更不对劲了啊!
结束回忆的玛希琳忍不住瞥了金发好友一眼——对方正在削苹果,切成刚巧入口大小的苹果块全部落入另一人的盘子里,神情温柔而平和,完全不像是会将人咬出血来的模样。
“也许他在担心我会在土豆饼里下毒。”教授冷飕飕地说。
他不太高兴蹭早餐的人又多了一个——其余俩人就算了,一个擅长使用语言满足情绪价值,另一个则擅长通过行动表达赞美之情,结果只有刺客头子一副生怕他下黑手的模样。
“……您哪天不嘲讽我一句就浑身难受是吗?”奥雷有些恹恹地说,他最近实在没精力和人吵架。
他回了一趟血色集市,依据上一世的记忆开始逐一探查那些曾对他影响颇为深远的事背后是否有奇怪的推手,结果越查便越是心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便是迟早的事。奥雷忍不住开始不断思考,身边人的接近是否来自“神”的旨意,会不会是一种别有用心。
他知道这不对,但就是无法抑制地怀疑逐影者,怀疑达尼加,怀疑他的两位生死之交,甚至开始怀疑他自己的神智是否正常。
……如果被玛希琳知道,他一定会挨揍,阿祖卡那家伙也会怼得他怀疑人生。
奥雷默默推开碗碟,然后冷笑一声,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前几天夜里,我看到某人和玛希琳一起偷偷吃独食,还给自己煮了一大壶咖啡——全部,喝掉了。”
眼见黑发青年握紧叉子,缓缓抬起眼来,神情异常阴郁地盯着他,仿佛一只苍白的恶鬼——奥雷丝毫没有被他吓到,甚至恶劣地故意冲人扯了扯嘴角,继续和好友告状道:“对了,他还装可怜,不让玛希琳告诉你。”
别忘了他是刺客,哪怕是玛希琳也无法轻易发现他的行踪。
阿祖卡:“……”
他无奈地看了自家宿敌一眼,对方正忙着瞪人,没有功夫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心虚。
玛希琳则颇为不满地冲奥雷直言不讳:“你好幼稚。”
吃了东西还欺负人。
被“欺负”的某人已经杀气森森地上下打量了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刺客头子一番,冷笑一声准备张嘴喷洒毒液了——但是他被捏了捏后颈,刚一愣神便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块苹果。
“奥雷,我刚好有事找你。”
阿祖卡淡定地将话题岔了过去,刺客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扯了下嘴角,还是和他一起出去了。
临走前救世主不忘给自家宿敌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至于您的咖啡摄入总量和时间问题,我们稍晚些再私下里谈。
借着风的力量,他们离开闹市区挨挨挤挤的喧闹人群,避开海港入口连绵不断的彩色船帆,沿着海岸线行走,直到瞧见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
几只海鸟在空中盘旋,朝后看去便是莫里斯港口海岸的四座巨型灯塔,分别被铸造成四位主神的模样。当夜晚降临,燃烧的鲸油灯会将神明的眼睛点亮。
这里曾因连绵不绝的战火而落败,现在却在荣耀、欲望、大海与死亡的滋养下,生长成一具将罪恶与金钱彻底融入血肉中、并且再也无法分割的庞然大物。
奥雷面无表情:“你要说什么?”
第165章 谈话
他的好友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大海的方向。风卷起他的金发,眼睛里倒映着绵延向天边的、深深浅浅的蓝色。
“前世我最后一次回家时,发现如果从莫里斯港出发,乘坐一艘小船大概仅需七天,如果骑龙的话甚至只需要两天左右,便能回到阿萨奇谷。”阿祖卡微微偏过头来,沉静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好友:“很近,是不是。”
“可是我的同胞被困在被称为‘世界尽头’的贫瘠山谷,没有耕地也没有医药,就连饮水都得从雪山上获取,还要与龙和魔兽相斗,足足长达三百年之久。”纳塔林人的神眷者安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透过了波光粼粼的大海,瞧见了那座沉默高耸着的庞大雪山。
他的声音很轻:“谷里的新生儿一代少过一代,就算叹息之墙不会坍塌,再过几十上百年,纳塔林人也会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最可悲的是,他们明明有机会离开保护他们也囚禁他们的山谷,但是除了我和拉米娜,其余的纳塔林人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一眼三百年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他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奥雷忽然感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神明的怒火令他身边的气流都开始变得凌冽森冷:“而造成这一切的最终原因,居然不过是一个来自神明的可笑预言。”
奥雷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我知道接下来这话很混账——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拉米娜之所以拦住你,救下你,让你在巨大的痛苦与自责中成为唯一的幸存者,不过是源于神的旨意;还有我之所以在你差点被贩卖的时候出现,帮助你从血色集市中逃走,也是源于神的旨意……”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不易被发现的恐惧的颤抖:“包括我们之后所经历过的一切,所喜爱所憎恶的一切,都是被神明操纵着的——”
“神就是人。”阿祖卡打断了他,冷静地注视着好友与他色泽相近、只是颜色更加灰暗些的眼睛:“奥雷,神就是人,和你我一样的人类。”
他轻轻叹了口气,略显无奈地陈述道:“就连前世的教授都无法全然操纵你我的主观意识与个人情感,难道你认为那群所谓的‘神’能做到这一点吗?”
“……”
刺客缓缓闭上眼睛,抬起头来,有些急促地喘着气。
阿祖卡看了他一会儿,重点观察了一下对方的灵魂本源——还好,只是有些波动,但是没有出现受损的预兆。他的这位挚友自尊心很强,不要指望对方会主动向他示弱,和他倾诉。
然后奥雷听见身边人忽然说道:“……我也曾想过你现在所想的那些事。”
“分毫不差,”在他有些诧异的眼神中,对方有些疲惫地轻声补充道:“以至于重生后我曾度过了一段非常恍惚且痛苦的时光。拉米娜他们以为我是因为母亲的死而悲痛欲绝,其实我满心想着如果我率先杀了我的仇人,或者干脆杀了所有人,事情会不会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