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雷:“……”
该死的,他说服他了。就像之前晕晕乎乎得被牵扯着进入不可触碰的思维漩涡深处,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听说过的,让他忍不住打冷颤——但总有个声音在他内心深处低声重复,那个人是对的。
一场谈话也许就能令术士的共鸣回路产生重大变化,无论是衰弱崩塌还是加固生长,这便是神学家存在的重大意义之一。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奥雷忽然觉得对方像是来自几百年之后的存在,然后将人类几个世纪以来不断跌倒又不断爬起的历史压缩成了精简的几十分钟,独断而专横地冲着他倾倒而下,他“不被允许”失误,理所当然地要求他朝着“真理”所在的方向艰难爬行。
……太过傲慢,一如既往的傲慢。
当他离开暴君的房间时,他的那位好友就站在对方的房门外,悄无声息,唯有一双眼睛如融化的黄金,以至于将刺客吓了一大跳。
你的灵魂本源稳住了,但是黑夜神的气味也淡了,好友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后如此指出,而这会引起黑夜与死亡之神的警觉。
奥雷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巨大的冲击甚至让他无力深究这两个将他的心态变化都算计在内的混账。
怪不得这俩家伙能牵扯到一起,哪怕在浑噩中,他还是忍不住想,如出一辙的傲慢与冷酷——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去不由自主地思考,去……发挥暴君口中的“主观能动性”。
……真是可怕的家伙。
可怕的家伙还在兴致勃勃地为他们编造人设,被迫领到丧尽天良奴隶贩子这一角色的奥雷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
“明明有混淆法术,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复杂?”
是,他承认光瞧某人的脸,一看就是能在奴隶市场拍卖出传说级高价的,但是一想起这家伙究竟是谁,尤其是想起前世的被坑害经历,简直让他胃痛不已——更别提暴君对他自己也毫不留情,编了一套分外凄惨的设定。
为了自己的肠胃着想,奥雷还是忍无可忍地当众质疑起那位陛下的决定——不过也许是看在他之前的坦诚的份上,对方的声音虽然没什么温度,但终归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我们的目标是接触一群奴隶,虽说总归都是欺骗,但也要考虑后续的问题,而混淆法术相当于彻底埋下了冲突的种子。”
“最简单的例子,”教授冷飕飕地盯着他:“奥雷·阿萨奇,如果我是依靠混淆法术强逼逐影者参与白塔大学学生暴动,使他们被迫牵扯进与教廷相对抗的复杂局面,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奥雷沉默了一下:“……我会竭尽所能杀了你。”
“很好。”教授优雅地冲他点了点头:“现在你明白了。”
“还有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一定要喊我全名?”诺瓦一愣,便瞧见刺客头子双臂抱胸冲他挑起眉来:“你看,你喊玛希琳叫玛希琳小姐,喊阿祖卡也是直呼其名——但是你总会连名带姓的叫我。”
在逐步脱离信仰的过程中,“阿萨奇”这个姓氏在刺客头子耳中简直变得分外刺耳——他早就想说了,这人是不是在搞区别对待?
教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把刺客看得浑身一阵毛骨悚然,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有没有可能,”诺瓦冷冷地说:“那是因为你的愚蠢毁了我的宿舍,我的收藏,还有我的眼镜——而我还在生你的气?”
奥雷:“……”
从阿祖卡口中得知事件始末的玛希琳开始在一旁狂笑。
刺客头子分外抓狂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他忽然觉得和这种家伙较劲的自己简直幼稚得要命,太幼稚了,他都活了两辈子,而这家伙还在为了昆虫的尸体发脾气——道歉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开口了。
“我的黑夜——”艰难地吞下了早已习惯的祷词口癖,奥雷头痛地承诺道:“对不起,尊敬的陛下,我错了,我一定会原样赔偿您的损失,这样可以了吗?”
别再连名带姓地叫他,他快要对“阿萨奇”一词产生心理阴影了。
教授颇为不满地皱起眉来:“不要叫我陛下。”
这家伙之前大搞迷信就算了,怎么现在开始大搞封建迷信。
一时嘴瓢的奥雷:“……好的,诺瓦先生。”
第171章 锈铁
血色集市是分区域等级的,在最低等级的锈铁集市,生锈的铁链拖拽过青石板,发出由远及近的当啷声,粪便、血污和尸体的腥臭气味混合着咸涩的海风,地上仅剩一点干净的雪早已被踩踏成烂兮兮的泥状。
一长串新进的奴隶,被麻绳捆绑着双手,脚上铐着锁链,肤色深浅各异,甚至还有希尔维人特有的苍白——希尔维人是银鸢尾帝国的主体民族,而按照银鸢尾的法律,贩卖本国国民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这里是法律蔓延不到的角落,罪恶肆意生长。
春寒料峭,奴隶们却仅着一层单薄的破布。壮年男奴全部光裸着身体,好供奴隶贩子往他们身上涂抹令皮肤呈现出虚假光泽的油脂,展示他们的皮肤没有溃烂,脊背没有畸形,可以承担繁重的苦力——他们主要会被卖去矿区和庄园,成为奴工。
女奴们则被单独贩卖,有些女奴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色布条,这意味着她们曾经生下过健康的婴儿。一名怀孕的女奴正蜷缩在木笼的角落,身边还跟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她神情呆滞,浮肿的手指下意识护着凸起的肚子,像护着最后的麦种。
现在正在拍卖的是一位十六七岁、面容清秀的达巴族少女。奴隶贩子站在木桶上,卖力地大声吆喝着,直到吸引来了大半个集市的目光,他才猛地掀开了少女身上的罩袍,袒露出她泛着珍珠光泽的蜜色皮肤。
“十个金币起拍!只要十个金币!”奴隶贩子举着马鞭,高声叫卖道:“纯种的达巴母马!瞧瞧这身漂亮的皮肤!瞧瞧这双深绿色的眼睛!无论是收藏还是玩弄,都是各位在锈铁集市所能找到的最佳选择!”
女孩尖叫一声,哭泣着试图遮住光裸的身体,但是很快就被人斥骂着拽开手臂,无数双手在她的大腿上捏来捏去,检查她脚踝的旧疤,奴隶贩子粗鲁地掰开她的嘴,向众人展示她光洁坚固的牙齿。
一个头发花白的苍老女奴在台下发疯般嘶吼哭喊着,试图冲上去,但是很快被人拖拽倒地——她是那正在拍卖的少女的母亲。
奴隶贩子对这种拍不出价格的商品可不会客气,凌厉的鞭挞劈头盖脸,每一下都会溅出血花,很快那苍老女奴便只剩倒在地上呻吟的力气了。
负责掌管锈铁集市的“红蛇”冷眼注视着这一幕,身边的记账员正紧密关注着这场拍卖的动向,计算买卖双方需要缴纳给血色集市的费用。
“这种品相的货色应该归往白银集市了。”红蛇语气森冷地嘱咐手下:“把受贿的验资员处理了,然后告诉‘达巴母马’的卖主,要不补缴三倍费用,要不杀了那女奴,然后从此滚出血色集市,这里不欢迎不守规矩的人。”
但他没来得及等到应答,便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自背后突兀响起:“你就是‘红蛇’?”
红蛇身体一僵,猛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正阴测测地站在他身后。
对方缓缓抬起脸,兜帽下露出的半张脸肤色蜡黄,还有一道深深的、从嘴角横贯到鼻梁的疤痕。
他身后跟随着三个同样被斗篷遮掩住面容的人,隐隐能听见锁链碰撞的声响。
“我是红蛇。”这家伙绝对是一名术士,且实力在他之上。红蛇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匕首自藏在身后的手中滑出,嘴上却恭敬地问道,“尊敬的阁下,请问您有何贵干?”
那人古怪地笑了一下:“他们告诉我,如果有上等货色,就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