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严厉地扫视而过在场众人的脸:“如果有些人想用新的锁链代替旧的——这才是背叛,这才是自取灭亡!”
“我们要组建同盟政党。”黑发青年斩钉截铁地宣布道:“邀请来自各地的代表,争取来自外界的支持。废除奴隶制,组建属于自己的武装,击溃随时准备反扑的腐朽势力。将财富从贵族和奴隶主手中夺回,让工人掌管工厂,让农民掌管土地,重建一个更加自由、更加平等的莫里斯港。”
他的宣言实在是太过疯狂。但更为疯狂的是,那些话语竟有种令人忍不住随之一同深思、一同共鸣的魔力。
格雷文一锤定音:“三天后,我们将举行莫里斯港第一次各界代表大会。”
……
“你和我说实话,那位‘幽灵’究竟是什么人?”人群散尽后,灰烬忍不住拉住了格雷文。
沦为奴隶之前他并非常人,自然能看出对方绝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强烈的即视感在灰烬的心头环绕,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黎民报》毫无征兆的长篇特别报道,异常耳熟的理论思想,令人惊叹的口才,还有对方富有学者气质的一举一动……
灰烬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就是《黎民报》的主编诺瓦先生,对不对?”
格雷文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看起来并无太多惊讶之色:“我答应了那位先生要暂且保密。”
灰烬猛地站了起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渐渐重归了往日的冷静。
“他没死?不,他当然不会死……”他忍不住喃喃自语着:“看来他从异端裁决所里逃了出来,难道眼睛是旧伤复发?”
“他身旁的那名金发术士……非常强大。”格雷文忽然转换了话题:“你还记得祭神日当天,我们听见的那个声音吗?”
“……怎么可能会忘。”灰烬沉默了片刻,神情中流露出不易被察觉的恐惧:“你觉得,那是谁?”
他望着同伴沉沉的琥珀色眼睛,双方的心里都浮现出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那声愤怒的嘶吼极大概率属于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
——能逼得黑夜与死亡之神怒吼的存在,又会是谁?
——另一位神明吗?
“别想太多,想太多也没用,这个阶层的争斗我们还无法插手。”格雷文叹了口气,他倒是显得异常豁达,还有种武者特有的心大:“既然那位先生选择了我们,那么必有他的道理。”
灰烬沉默地望着眼前的棕发青年:“……你信任他?”
“你不信任他吗?”对方反问道。他甚至开了个玩笑:“我可记的你曾偷偷专门收藏过那位先生的剪报,要不是血色公爵下达的禁令,现在都能抱着剪报去找他签名留念了。”
灰烬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不由想起曾经公开和人争论甚至争吵的场面——尽管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错,但现在回想起来着实令人抓狂。
另一边,诺瓦尚不知道自己的某位忠实读者已经陷入了颇为崩溃的纠结当中。他已经有些习惯看不见的日子——或者说被迫习惯了一些,但是当达尼加扑过来,试图抓着他的手嗷嗷大哭时,他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想要躲到奥雷身后去。
奈何躲藏失败了——年轻的娃娃脸刺客嚎得他耳朵生疼,偏偏说不出训斥的话来。
“好了。”一旁抱胸看戏的奥雷终于慢悠悠地逮住了达尼加的衣领,将人往后扯了扯:“你吓到我们的瞎子先生了。”
听见“瞎子”一词的达尼加顿时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预感着又得迎接一波噪音攻击的教授黑着脸抢先答道:“我没瞎,这只是暂时的,不会影响正常工作。”
搞什么,一个二个这么严肃,甚至可以用“悲痛”来形容——他真不擅长哄人,更不想一个接着一个的哄人。
第198章 争取
教授干脆无视了那些令他浑身不自在的东西,强行将话题扯回正轨上:“血色集市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您怎么知道……?”达尼加呆愣地看着他,他可一句话都没有提。
然后他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因为那双毫无焦距的烟灰色眼睛正冲他微微眯起,依据以往的经验,这是在警告他不要讲废话。
一向话很多的年轻刺客顿时本能一激灵,他知道这位先生的脾气,不由默默咽了咽口水,尽量简短地总结道:“血色集市里有许多族人身居高位,既然要废除奴隶制,清算奴隶主——但是大家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头儿是年轻一代能力最出众的,按照惯例,他应该是下一任族长。”达尼加默默看了眼一旁神情不明的奥雷,声音不由小了下去:“但是他……呃,杀了前族长,许多老一辈对他意见很大。”
不仅仅是老一辈,就连年轻一代、甚至是逐影者中都开始有了动摇的声音。当热血散去,审判的利刃真得对准了身边的亲朋好友时,不安与质疑终于一点点浮出水面。
但是黑发青年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反倒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奥雷:“奥雷,你怎么看?”
黑暗中,两名刺客的呼吸声都很轻,以至于他很难从中判断得出些许信息,又不能像对待阿祖卡那样直接摸人脉搏。
关于黑夜与死亡之神的陨落,留在莫里斯港的纳塔林人还暂且对此一无所知,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发现神明已死是迟早的事。
包括血色公爵之死,血色集市大清洗等等,这些都是极有可能引发巨大纷争的地雷,不知何时会被引爆——这种时候就要看主导人的能力几何了。
教授于寂静中安静地等待着,良久才听见身旁的奥雷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没有例外,就算是逐影者也按照规定行事,该杀的杀,该罚的罚。”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略显疲惫的冷酷:“谁不服就来找我打一架,我随时奉陪。”
达尼加呆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和头儿自小一起长大,是同伴亦是兄弟。对方看起来性情冷酷,手段凶残,实则十分重情义,尤其是涉及到他们这帮子弟兄时,甚至有几分优柔寡断——难道这就是成长吗?达尼加忍不住深沉地想,皮尔斯那家伙私下里偷偷向他打听,这段时间头儿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变化如此之大。他思考了片刻,只能做出如下结论。
“头儿他,大概是,沦陷了吧。”
对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什么玩意儿?!”
“我们身边唯一的变数只有教授。”达尼加耸了耸肩,大逆不道地在背后偷偷吐槽:“之前我给头儿看《黎民报》时他还对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来着,结果见到真人后,没坚持多久也开始满嘴教授的理论——他只是嘴硬。”
皮尔斯沉默了片刻,异常毒辣地点评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头儿……都‘被魔鬼蛊惑’了?”
达尼加回过神来,便听见“魔鬼”先生毫不客气地点评道:“按规矩办事是好事,但是太消极了,做事不要走另一个极端。”
“首先要分清敌我矛盾和内部矛盾。”他的声音甚至有些严厉:“真正的敌对分子自然要不留情面,但是你的族人中实则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可以通过讨论、说服和教育来被争取的,如此简单粗暴只会将他们推得越来越远——达尼加。”
突然被点名的达尼加顿时一个激灵:“是的,教授!”
明知对方什么也看不见,对上那双烟灰色的眼瞳时,达尼加也不免有些发怵。尽管这位先生只是个柔弱的普通人,但他总是容易在人面前感到分外紧张,也不知道头儿究竟是怎么做到动不动和人吵起来的。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毫无波动地倒映着他的脸:“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政委’需要做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