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可怕的、几近绝望的沉默在银盔骑士间蔓延。
神明,击碎了巴兰朵城的黑暗天灾,在莫里斯港降下了神罚,惹得全大陆的强者乱成一团,所有神殿皆陷入了或是狂喜或是惶恐的激荡中。
之前那名年轻的银盔骑士忍不住低声喃喃道:“……我现在开始觉得十二个人也太少了。”
哪怕是一位圣者,他们也敢仗着人数拼一拼——但是神明?谁敢妄言自己能在对方面前存活几个呼吸?
“也不必过于丧气。”伊亚洛斯骑士长镇定地安慰众人:“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还不能确定对方身边真有一位神。就算确实是神,也总能寻见双方分开的契机。”
“极北之国费尔洛斯势如破竹,北境之城已经沦陷,现在全帝国的兵力都在赶往北境。”他的面容坚毅冷硬,宛如淬火的钢铁:“但哪怕形式如此严峻,王后陛下依旧派遣吾等前去抓捕叛军头目,这说明了什么?”
众人肃穆无声,只有骑士长的声音沉沉回荡:“这说明在陛下看来,放任此人发展壮大,其危害甚至远比北方那只贪婪的冰霜巨龙还要巨大。”
苍白的月光下,架在马鞍左侧的长枪闪烁着森寒冷冽的光。
“王庭议会目光短浅,贪婪愚钝,看不透陛下的良苦用心,但她还有我们——今夜所有人检查马鞍,武器不离身,黎明之前我们就动身,卡萨海峡还剩下螺旋湾和贼鸥码头没有搜查。”伊亚洛斯骑士长脊背笔挺,庄重地用臂甲敲了敲胸甲,声音低沉:“为了陛下,为了银鸢尾。”
众多骑士一齐低下了头:“——为了陛下,为了银鸢尾。”
……
“鸢心近卫团的银盔骑士?”奥雷忍不住嗤了一声:“老熟人了。”
确实熟,光是这一世,都已追杀和反追杀了几个来回。至于前世,对方也曾沦为了暴君忠诚的座下走狗。那时卡西乌斯二世和爱斯梅瑞的鲜血甚至尚未干透,鸢心近卫团的立场转变速度之快让奥雷不得不怀疑,那群银光闪闪的铁块是不是只是效忠于那张王位,而不是效忠于个人。
“这群家伙单打独斗暂时比不上我。”奥雷双臂抱胸,继续和人透老对头的底:“麻烦的是他们有钱,比如身上那套秘银盔甲,还有层出不穷的魔具与卷轴——最重要的是会列法阵,比如最出名的法阵‘终焉誓约’,哪怕是圣者,一但被困,一个不小心也会死。”
刺客头子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黑发青年,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怎么,你被那些铁块盯上了?”
“银盔骑士已经到了卡萨海峡。”诺瓦正低头在纸上写些什么,闻言抽空看了他一眼:“按照行进速度和行为逻辑推测,我猜明天或者后天就会到达贼鸥码头附近。”
“那你还在这里淡定地画鬼画符?!”奥雷忍不住瞪着他,声音提高了些:“就算我们这边有个神——等等。”
他怀疑地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你要拉着我和玛希琳一起来。”他越分析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还特意跑街上去看什么劳什子话剧,你在故意拿自己当诱饵?我就知道——”
“首先,这不是鬼画符,这是作战计划。”那家伙笔尖一顿,抬起头来不满地瞪着他:“其次,我只比你稍早些知道,我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能够精准推测远在千里之外的王城的一举一动。”
刺客对此嗤之以鼻:“听你鬼扯。”
一旁的玛希琳却是脸色一变:“梅尔达一家。”
梅尔达一家就在贼鸥码头附近的螺旋湾。
在众人的注视下,红发姑娘的表情渐渐变得焦躁起来:“那群人是会追踪法术的,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曾在梅尔达一家落脚。”
奥雷怔了一瞬,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同样变得难看起来。
“我真傻,我当时一心只想着回家看看,我——”她在原地转了几圈,仿佛下定了决定,脚步定在了黑发青年面前:“抱歉,我不能呆在这里了,我必须要回家一趟。”
“为什么?我的计划需要你呆在贼鸥码头。”黑发青年以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冷酷质疑道:“如果奥雷的情报无误,就算银盔骑士发现了梅尔达一家,依据你和银盔骑士的实力对比,你一个人回去也做不了什么。”
“……喂。”刺客皱紧眉头,试图打断暴君——这话说的可真够混账的。
教授不理他,只是以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度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我的家人曾经因我而死。”玛希琳深吸了口气,绿眼睛里浮现出了一层悲哀而痛苦的水光:“我杀了费尔洛斯的敌方将领,他的手下为了报复我,找上了梅尔达一家。”
红发姑娘轻声说:“十三个人,十三具尸体——连最小的黛西也没了。”
诺瓦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道:“你相信我吗?”
“……”
“你不相信我。”黑发青年了然地点了点头,手指轻轻点着下巴,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奥雷有些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氛围。他瞪了一旁的阿祖卡一眼,却发现那家伙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完全没有缓和气氛的打算。刺客绷着脸开口道:“她需要做什么,我也可以做。”
“不,你不行。”教授平静地说,他看向玛希琳:“我能理解,这种情况下,由于应激反应,你的感情自然会大过理性,我需要将你的私人情感因素纳入思考——但是你不能离开,海员工会最信任的人是你,你最熟悉这里,所以你必须和奥雷一起留在贼鸥码头。你们只要执行我的命令,便不会因银盔骑士而死。”
玛希琳张了张嘴,但是还没等她说什么,便听见那人又开口道:“换我和阿祖卡回螺旋湾,我发誓不会牵扯到梅尔达一家。”
那双冷静的烟灰色的眼瞳仿佛看透了一切,安静地倒映着她错愕的神情:“你至少应该相信阿祖卡,对吧?”
第229章 阳谋
“那家伙有时说话就是像个混蛋,对我冷嘲热讽的时候简直比魔鬼还要魔鬼。”奥雷一边仔细观察红发姑娘的脸色,一边低声安慰道:“所以姑娘,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这都不是你的错,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是个武者,急于求成会损伤根基——要是实在气不过,我去偷走他的所有咖啡存货。”
大不了被炸毛的暴君恶狠狠地挠上一顿,刺客大义凛然地想,反正他早就习惯了。
玛希琳被他逗笑了:“你要是真这样做了,那位陛下一定会很生气,到时候连阿祖卡也救不了你。”
“我是有些生气,不过主要是针对我自己的。”她平静地说,神情中流露出些许不符合这具躯体年龄的疲惫来:“而他只是在说实话,甚至一点没错,是我感情用事了。”
红发姑娘抬起头来,凝望着铅灰色的天空。白色的盘旋的鸟群之下,传来贼鸥孤独的尖叫声。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梦呓似的:“我只是忍不住一遍遍去想那天我所看到的一切,一遍遍着了魔似的告诉自己,这是冥冥中命运赐予我的、挽救一切的唯一契机……不,我真没事。”
望着同伴担忧的眼神,玛希琳深吸了口气,那双如早春麦田般的绿眼睛重新变得坚毅而明亮:“我想清楚了,与其深陷在过去的记忆里自怨自艾,还不如把那些可能伤害我的朋友与家人的坏蛋全部杀光,这才是保护我爱的人的最佳方式。”
“好姑娘。”
奥雷总算舒了口气——担心好友的状态是一方面,不过话说他为什么还要操心暴君的人际关系?难道是被某人传染了?
而他的好友看起来甚至比他还要松弛,也不知道是对大魔王那令人落泪的情商自信满满,还是对他们两个的自我调节能力很有信心……所以他到底操心个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