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的瞳孔剧烈瑟缩了一下。她完全没有发现在场还有第四个人。黑发青年身后那人用斗篷遮掩了五官,声音却是清朗好听得出奇,一开口便令人忍不住恍神:“嗯,主要集中在这间屋子里。”
“诅咒?”丽娜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她茫然地喃喃道:“现在屋里只有我妈妈……”
女孩忽然明白了什么,她渐渐变得绝望起来:“您是说,我妈妈不是病了,而是遭遇了诅咒?!”
如果是生病的话,无论如何还有治疗师,至少还有希望。但是诅咒?这种几近失传的、几乎只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听闻的产物,她一个小小的村姑,又该去哪里找解咒人呢?
教授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变化:“你们最近有接触过奇怪的人吗?”
……最奇怪的应该就是这位通缉犯先生了,丽娜忍不住心里腹诽了一句。她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不记得有什么奇怪的人……”
“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一旁的阿祖卡忽然温和地提醒道:“您的母亲遭受的诅咒程度远比您还要严重,我想她才是最初接触诅咒的人,以至于身上的生命气息已经非常虚弱了,再不解咒会有生命危险。”
女孩脸上的神情乱七八糟地变化着,最终停留在不可置信的惊喜上:“您会解咒?”
她甚至一时忘了追问自己身上也有诅咒是怎么一回事。
教授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您以为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丽娜咬住嘴唇,默默看着那位神秘的术士站在母亲的床头,优雅地张开了五指。伴随着轻缓的吟唱,一阵温柔朦胧的光包围了伯恩太太的身体,对方的脸色顿时肉眼可见好转起来。
巨大的羞愧与自责在这一瞬间攥紧了丽娜的心脏。那位先生救了她,又救了她母亲,可是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对方大概是准备杀人灭口,甚至还打算去偷偷举报对方……
伴随着微弱的呻吟声,伯恩太太渐渐转醒,丽娜扑到母亲的身上大哭起来。阿祖卡则在这简陋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停留在了摆放在缝纫台旁的针线盒上。
“请问我可以看看这个吗?”他看向这栋屋子的主人,礼貌地开口询问。得到允许后,他掀开了针线盒的盖子,在里面的几卷线团里翻找了一下,然后夹出了一团深蓝色的、夹杂着漂亮细闪的线团。
“找到了。”他平静地收紧了五指,顿时竟有一股子黑烟从线团中冒了出来:“这个是谁给您的?”
“不久前我从一位流浪货商那里买的,”听丽娜断断续续讲述完现状的伯恩太太抱紧了女儿,将她护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价钱很便宜,又很漂亮,我想丽娜一定喜欢,就买了一团,然后一直放在盒子里……”
谁知她的女儿为了工作早出晚归,反倒是伯恩太太接触时间更久些,还是丽娜为了送人,突发奇想在钱袋上绣些花样,这才接触了被诅咒的丝线。
伯恩太太比她的女儿想得更多,也明显更加紧张:“尊敬的阁下,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之前在附近一带也没见过他——”
“别紧张,我们也只是想打听一下情况。”阿祖卡温和地安抚她。只要救世主愿意,哪怕不露脸,他的声音依旧让伯恩太太渐渐放松下来:“您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我、我想不起来了,真想不起来……”伯恩太太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片恍惚:“但是我记得,他的脸上好像糊着五颜六色的油彩……”
“……”
救世主和教授互相对视了一眼。
过于具有针对性的特征,二人都想起了同一个人——未来的“大预言者”,现在那位自称“马格纳斯船长”的吟游诗人。
……可是为什么?
那个人如此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让他们接触……诅咒?
第240章 对比
离开伯恩一家时,伯恩太太和她的女儿一路将他们送到了院口。眼见黑发青年似乎准备转身离开了,丽娜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诺、诺瓦先生!”
那双寒星般的烟灰色眼瞳朝她看了过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自己身份暴露一事,女孩鼓足勇气,将那张紧紧攥在手心里的报纸塞到对方怀里。
“您、您要小心!”她结结巴巴地说:“到了明天早上,丰收镇上大概所有人都会知道您从异端裁决所里逃了出来,还被银鸢尾帝国通缉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差、差一点就要去举报您了……呜……您却救了我,又救了我的妈妈……我真是……”
“……这不是您的错。”教授的神情有些僵硬,身体忍不住后仰了些许。严格来说,伯恩家的母女俩完全是被他连累的,否则怎会遭遇这场无妄之灾?
“伯恩小姐,您什么也没有做错。”一旁的阿祖卡微叹了口气,温和地说,他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在人面前一晃,二人顿时神情渐渐变得恍惚起来,双眼失焦,茫然地站在原地发愣。
救世主的声音温柔清朗,在夜色中低低涌动:“丽娜,药剂终于起作用了,妈妈喝了药后身体渐渐好转……真是值得庆幸,不是吗?”
丽娜的脸上渐渐随之出现了欣喜的笑。
阿祖卡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多了些什么,有人在默默捅了捅他的腰,他面不改色地反手抓住那只不安分的爪子,继续施法:“高兴之余,你居然从沃尔特女士给你的制服口袋里找见了一些钱,看来是那位神秘的先生将钱又还给了你,他可真是一个好人……可惜也许这将是你见他的最后一面,你决定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谁也不告诉。”
将手里的钱袋赛进女孩手中,他又看向了一旁同样陷入失神状态的伯恩太太:“至于您……你今晚一直在昏睡,做了很多很多噩梦,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第二天清晨——你很高兴能够看见女儿的脸。”
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响指,丽娜和伯恩太太茫然地转身进屋,教授微微眯起眼睛,只见救世主对准伯恩太太的方向低声念了几句什么,见他看过来时,金发青年微微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尚未进入眼底:“别担心,不会有害——只是一点礼尚往来的小礼物。”
等他们带着那张皱皱巴巴的报纸回旅馆时,约菲尔·伊亚洛斯还没有入睡。骑士笔挺端正地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听见门锁的响动后,慢慢抬起眼睛。
这些天来他被限制了活动场所,只能在房间里打转,连房门都出不了。不过叛军头目确实说话算话,慷慨得为俘虏提供了食物和药品,几天下来后,暗伤不论,除了缺失的右臂之外,他看起来已经和以往没什么差别了。
阿祖卡平静地瞥了他一眼,顺手接过教授脱下的外衣,仔细理顺后搭在手臂上,而伊亚洛斯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眼睛都不动一下。
这些天下来,从亲眼瞧见神明会给人类打领带、挽袖口、甚至满口敬语并顺便解决对方盘中挑出来不吃的蘑菇等等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操作后,他已经被刺激得彻底麻木了。
而被神明如此宠爱的家伙却是一副毫无所知的模样,甚至称不上恃宠而骄,他只是理所当然地、亲昵而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像是一只趴在人类大腿上、被顺毛顺舒服到咕噜噜的猫——好像身边的存在不是一位令人生畏的神明,而是温暖舒适、沾满猫毛的猫窝。
……不过也是,毕竟是率先提出“神即人类”理论的神学家,这么看来也称得上知行合一。
被他腹诽的家伙自顾自地占据了柔软的沙发,将怀中那张皱皱巴巴的报纸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我上帝国的通缉令了。”黑发青年平静地宣布道,但是伊亚洛斯怎么听都有种莫名的兴奋。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那个数字一眼——不算太多,看来王后陛下确实深陷麻烦当中,以至于不曾说服那群老狐狸,将更多目光投向帝国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