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服从,要么死亡。一向独裁专横的暴君从来都不是什么温情脉脉、沉溺于“血脉亲情”中的好兄长。
得知自己又得彻底离开哥哥身边,去往远离王城的铁棘领,这一消息对于勉强老实呆在圣巴罗多术士学院里、咬着手绢恨恨看着兄长和那个讨厌金毛单独两人跑去王城的小布洛迪来说,简直宛若晴天霹雳。
“哥……”
在水晶球的另一头,他摆出欲哭不哭的哀怨表情,却没有出声反驳或者撒娇打滚。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波西早就知道光凭自己完全不可能改变兄长的决定,还不如冲人装装可怜,说不定还能因此得到一些好处。
果不其然。
“你的任务很重要,也很严峻,波西。”他的兄长平静地盯着他:“铁棘领的领民需要你,敌人将不惜以最为严酷的手段对付这些无辜的人,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和‘布洛迪’有关。接下来你可能要面对接连不断的暗杀,来自内部的背叛与陷害,甚至可能银盔骑士也会参与其中。”
眼见少年的面部表情变得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教授顿了顿,又出声安抚道:“但是你不是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我会协助你。”
“我会做好的,哥哥,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可是布洛迪的家主。”波西深吸了口气,与兄长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呈现出了令人心惊的执拗:“我以家主之位发誓,只要我还活着,绝不会让敌人踏入布洛迪的土地一步!”
水晶球对面的人不置可否地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烟灰色眼瞳打量了他片刻,直到将波西看得越发紧张,这才慢慢垂下眼睛,神情似乎微不可查地软化了些许。
“……别死了。”他淡淡地说,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否则我会很麻烦。”
黑发少年却是明显露出了高兴的表情,他扑到了水晶球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了冰冷的球面。
“那要是这一次我表现得好了,证明了我的能力,”他有些急切地说:“我能继续跟在哥哥你身边吗?”
结果他的兄长连敷衍地给他画个饼都不画,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必要任务的话,你跟在我身边干什么。”
奥雷,玛希琳,格雷文等人也没有天天黏在他身边,这又不是什么小学生过家家游戏。
波西终于忍不住泄露出了一些酸味:“可是明明那个人都可以……”
“因为阿祖卡是我的助手。”教授皱起眉来,认真地替人辩解道:“绝大多数时间,他的工作内容都需要呆在我身边。”
这可不是不务正业,他想,否则如果没有一位神明保护,他还真不能这样轻易地到处浪,需要耗费更多精力与时间才能达成目的。
眼见蠢弟弟脸上的表情越发沮丧,诺瓦思考了一下,终于勉为其难地说:“看情况吧,后续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考虑你的诉求。”
水晶球暗下去的瞬间,黑发少年脸上委屈可怜的表情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他面无表情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忽而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道:“……波西·布洛迪,你真是,蠢透了。”
第303章 乞丐
这一年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寒冷,也许还要比以往稍微冷上那么几分。但是命运宛若过度紧绷的弦,只需稍微再下压那么一丁点儿,就会彻底断裂——于是在早春到来之际,灾难严酷无情地降临了。
在这关头,帝国主产粮区巴塔利亚高地爆发了百年难遇的寒灾,无数越冬作物受灾严重,被猝不及防的极端低温冻伤冻死。全国嗅觉敏锐的大粮商趁机囤积居奇,坐地起价,寒灾之后便是不断向着全国蔓延的饥荒。
帝国北境深陷战火,王室带头割让领土,教廷被质疑毒害圣者,粮价物价居高不下,寒灾与饥荒不断蔓延……一个庞大帝国的毁灭有时是十分迟缓而且极不体面的,人们看着它,就像瞧着一个四肢残缺、流脓生疮,只能躺在雪地里赫赫喘气,像蛆虫一样蠕动的老流浪汉似的,也许他还能苟延残喘着活上一阵子,也许下一秒便会停止呼吸。
对于阿玛卡蒂奥的居民来说,日子多少还能勉强过得下去。王城是帝国最后的体面,那些来自外界的哀嚎与怒吼被高高的城墙挡在了古老的王城之外,国王与贵妇名媛间的风流韵事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抓人眼目。
这还是菲娜·伍德第一次来到王城。一年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来自巴塔利亚高地、天天灰头土脸的小村姑,居然还能有来到传说中的帝国首都的一天。
为了安全起见,少女故意将自己打扮成了邋里邋遢的男孩模样,裹了一套陈旧的粗呢外套,袖口被磨得起毛边,肘部打了歪歪扭扭的补丁。据说这是爷爷留给父亲,父亲留给哥哥,哥哥又死活要塞给她的。模样虽然丑陋,但是足够保暖,足以让她和兄长活过无数个冬天了。
而在她的老家,光这么一件衣服,便多的是人羡慕呢。
一路上菲娜简直目不暇接,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明镜似的橱窗里挂着绣了金线的玫瑰色羊毛斗篷和镶着孔雀羽毛与硕大宝石的貂毛帽子,街边慢悠悠驶过的马车里,那些端坐着的贵族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是那样优雅华贵,轻便暖和,贵妇与小姐们颈上和耳侧的珠宝闪烁着夺目的光。最普通的街道两侧甚至全部烧着煤精灯,就连灯柱的造型都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而那细细雕琢成盛开鸢尾花模样的灯柱旁,正倚坐着一个断了双腿的年轻乞丐。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低垂着头,指节冻得红肿,面前摆着一只掉了色的铜匣。
菲娜沉默着在他面前站了片刻,这人的下巴和她的哥哥长得似乎有些像,这让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铜币,轻轻放在对方的铜匣上。这惊醒了对方,那人挣扎着抬起头来,有些惊讶似的望着菲娜:“谢谢您,好心的小先生……不过我不是乞丐。”
他挣扎着直起身来,打开了铜匣子,里面竟是小半盒勋章,每一枚都被磨得锃亮。
“这些价格都不一样,”他将那枚铜币捡起来,重新塞到菲娜手中:“最便宜的是布拉法尔战役纪念章,只需要一枚银币。”
菲娜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是……”
一名士兵,而且是立过功的士兵。
她忘了遮掩自己的声音,但是年轻的士兵并没有露出太多异样的目光,诧异过后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准确来说,是一名逃兵,小姐。”
自霜语山脉以北被割让给极北之国费尔洛斯之后,那些曾经镇守北境的士兵便沦落到了极为尴尬的境地。哪怕是部分尚未投降的地方军,依旧在法理上被迫成为了北方佬的俘虏。
费尔洛斯方面要求银鸢尾支付高昂的赎金,用来赎回他们的士兵——但是这笔钱主要是用在高级将领身上了,于是普通的士兵被费尔洛斯视为可任意差遣的牲畜,浪费粮食的奴隶。漫长严酷的冬季过去了,人也被折磨得死了七七八八。好不容易春天到了,部分幸存者千辛万苦潜逃回国,却又被祖国视为了无耻的逃兵。没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工作,更何况眼下的年轻士兵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的残废。
在如今这个境地,王城是最为富庶、机会最多的,于是这个自称维克多的士兵不愿离开,只能将不少战友临死前托付给他、又被他千里迢迢带离北境的遗物卖出去,一部分寄给战友家属,一部分用来让自己活下去。
“什、可是这并不是你的错!”菲娜忍住破口大骂的欲望,非常生气地说。
在莫里斯港的学校里,老师会教导他们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本质究竟是什么,也会向学生们普及全国乃至世界格局,菲娜并非那些只会人云亦云的愚昧之人。
她思考了片刻,忽然小声问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女孩急匆匆地留下一句“明天见”,便飞快地跑开了。
菲娜之所以来到王城,自然是由于幽灵先生的命令。近一年来,土地自由党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巴塔利亚高地蓬勃生长壮大着,斯宾德堡纺织女工暴动、丰收镇政变等等大事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土地自由党的名字成为了巴塔利亚高地所有权贵与富商的心头刺,奈何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的背后是幽灵和黎民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