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者拦住了不自觉往书桌前走的教授。
“已经很晚了,”他轻声说:“您该休息了。”
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妥协地啧了一声。
“我要去找点东西吃,饿了。”他有些不情不愿地说。
除了早上的那一顿,直到现在他几乎滴水未进。
于是教授开始啃同伴捎回来的一种松软的、夹着烤制后的鱼肉和土豆的卷饼——“好像是当地很出名的小吃,原本打算当明天的早餐”,对方如此说道,并拒绝了“你也来点”的提议。
空气中还弥漫着隐隐的血腥味,诺瓦一边嚼自己的夜宵,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另一人,直把人盯得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逼他转过头去。
果然被瞪了。
阿祖卡收回手,指尖不自觉地捻了捻。
——请告诉我你能做到。
字母结尾锋利的小勾漫不经心地划过纸页,年轻的救世主仿佛看见那个人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冷漠,傲慢,轻描淡写着要求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好像一切都在对方的掌控中。他可以轻易撕毁脆弱的信纸,但其中蕴含的、更深层次的冰冷威慑令他不得不向对方低头。
然而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阿祖卡仿佛再一次窥见了那个身披猩红王袍,高居于王座之上的身影——唯一不同的是,宿敌烟灰色的眼瞳里正清晰倒映出他的影子,对方理所当然地向他索取些什么,而他的胸口涌起的,却不再是无可奈何的屈辱与愤怒。
“先别杀尼特·萨曼,我要他活着上法庭。”
阿祖卡回过神来,望着教授嘴角些微的食物残渣,轻轻唔了一声。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黑发青年神情严肃地看着他,等神眷者示意自己正在洗耳恭听时,对方挑剔地冲他挑起眉来:“你这身衣服再不洗的话就要被血腌入味了。”
作者有话说:
教授:记仇.jpg
第33章 游戏
尼特·萨曼在牢房里焦急地等待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他从满怀恶意的期待逐渐演化为坐立难安。一整天了,就算是将人剁成碎肉也该完工了,但是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依旧没人前来复命。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前治安总署署长在牢房里破口大骂。如果只是单纯没机会下手还好,万一那群蠢货让布洛迪死里逃生,有机会开口告状,那可就麻烦大了。
就在这时,他的副手急匆匆地赶来,手里还捧一叠报纸。
“大人,出大事了!”
尼特·萨曼顿时喜出望外:“怎么,诺瓦·布洛迪死了?”
没有发现下属脸上古怪的神情,他连忙将报纸隔着栏杆抢了过去,读着读着,他的神情却越来越扭曲,气得手都在发抖。
“荒谬!简直是胡扯八道!”尼特·萨曼摔了报纸咆哮道,余光却发现其余下属都在若有似无地打量他的下半身,顿时五官狰狞地扭曲起来。
“你们他妈的看什么呢?”他气急败坏地怒吼道:“去给我查,灰桥港突发新闻报的主编到底是哪个混球,竟然敢公然污蔑一位贵族,我要烧了他和他的报社——现在都给我滚,滚!”
所有人都出去了,只留下尼特·萨曼一人留在牢房里喘粗气。他恨恨地将报纸撕成了碎片,还不解恨,又将牢房里那些华丽的装潢砸了个遍。
“诺瓦·布洛迪……”
最后,他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阴冷地咀嚼着这个该死的名字。遇见那个人之后,一切都变得不顺利起来。
那个牙尖齿利的怪胎,天真、傲慢又愚蠢,不过一个小小的子爵之子,甚至还无法继承爵位,等他出去后,他一定要那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么说来,那家伙的脸挺不错的,直接就这么弄死好像有点可惜,虽然他之前对男人没什么兴趣,但也未尝不可一试……
门口传来了鞋跟和地面敲击碰撞的声响,由远及近,清晰且和缓。满肚子火没处撒的尼特·萨曼刚想臭骂一顿那胆敢违抗命令的、不长眼的东西,结果一抬头,却发现连个鬼影都没有。
“什……”
尼特·萨曼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半睁着,就像压根没看到面前的人影一样,满是油汗的脸上露出了痴痴的表情。
他的身体泛起了幽光,在另一人转变为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被层层枷锁束缚、影影绰绰看不清五官的淡灰色人影。
这是人的本源,或者说,人的灵魂。
肢体的毁坏还有法术可以修复,但是人的灵魂一旦发生折损,其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因此能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法术都是高阶法术,绝大多数被禁止使用。
这家伙居然还信奉光明神,似乎还挺虔诚的。
阿祖卡感知到灵魂上若有似无的光明神气息,冷嗤了一声。他的手指一动,那隐隐与躯体重叠的半透明灵魂顿时无声惨叫起来,魂体上逐渐出现了不祥的裂痕,如烧毁龟裂的胚土。
裂痕在将要撕碎魂体时停止了,仔细看来正巧构成了一条锁链,死死勒住对方的灵魂。尼特·萨曼的躯体也随之感受到了剧烈的痛苦,躺在地上痉挛起来,大小便开始失禁。
猎魂,一种不太出名但很有效的极刑法术,多被用来施加痛苦,附加效果是施术者可以感知受刑者的行动。如果施术者不加以控制,受刑者会因为灵魂的逐渐碎裂,在难以想象的极端痛苦下慢慢死去,肉体却发现不了任何端倪,末世纪多用来拷问罪犯或折磨异端,如今被禁止使用——这一招还是他在前世和奥雷学的。
神眷者眼中的金色逐渐褪去,眼瞳中唯余有一具躺在地上狼狈蠕动的肉体。他冷漠地垂下眼睛,离开前还顺便施加了一个混淆法术,等人醒来后,只会自己收拾好残局,完全不会发现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教授要尼特·萨曼活着上法庭。
“这是鱼尾街人应得的。”那人换了一身睡衣,抱着被子昏昏欲睡,而他坐在床边,有些担忧地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
隐隐有些发热。
逼人又喝了一碗汤药后,陷入困乏状态的宿敌似乎温顺不少,没有第一时间打开他的手,并用不赞同的严厉眼神瞪他,只是皱眉避开他的手,语气淡淡道:“如果他只是死在牢里,鱼尾街人抗争得来的一切会被萨曼家族掩埋,之后甚至有被逆转真相的危险。”
“虽然很恶心,但是仅仅只有平民的呼声是不够的。要把这件事闹大,闹上法庭,咬住王庭议会,要让帝国的法律与权利中心参与定论。巴特菲尔德·萨曼得罪过很多人,萨曼家族的敌对家族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能够打压贵族,教廷和王权也会对此乐见其成——还有之前我就想说,大概一两个月后,我应该会收到来自法庭的出席作证邀请,到时候还要来一趟灰桥港。不过既然你不急着出手,那就和我一起等一等吧。”
黑发青年有些疲乏地垂下眼睛,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手套彻底被血毁了,他也就没有带:“也许我们可以见证历史——一名流淌着银色血液的贵族被送上绞刑架,罪名是伤害平民。”
神眷者深深地注视着对方,一言不发,而另一人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些不耐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困死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要我讲故事哄你睡觉么?”
对方脖颈上的勒痕已经开始向着青紫转变,当时他沉默了一会儿,干脆俯下身去,慢慢抱紧了面前这具温热脆弱的躯壳,感知着宿敌在他胸口平和的呼吸。对方身上隐隐的血腥味消失了,只有干净的淡淡水汽。
那些冰冷、残忍又癫狂的念头逐渐从他的脑海里隐去,从看见那个血色的单薄身影时,莫名的后怕终于在此刻慢慢溢了出来。
“……你又发病了?”
对方难得体贴的安静下来,让他抱了一会儿——但也只是一会儿,就用手心按着他的脸,粗鲁地试图将他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