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克罗夫几乎感受不到自己手指的存在。他艰难地接过望远镜,只见视野中,一支费尔洛斯的雪橇队正在冰原之上缓缓蠕动,仿佛一只笨拙的甲虫。
大约有七八架雪橇,由大角麋鹿拖着,上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物资,用厚厚的毡布盖得严严实实。周围确实仅有十只雪狼骑兵,松松散散,那些巨大凶狠的獠牙畜生正在漫不经心地享受着阳光,时不时低头嗅闻冰面之上的气味。
这是一个无比诱人的目标,里昂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
他的队伍满编一百二十人,现在还能拿起枪的却不足五十人,还像老鼠似的窝在这冰窟窿里,靠最后一点比冻狗屎都恶心的黑面包和雪水维系生命。哪怕连死人的武器都收敛来,枪支依旧一多半打不响,五门大炮三门都成了无用的铁疙瘩。
补给队早已不知所踪,而雪橇之上却可能有他们急需的食物、燃料和药品,甚至可能还有费尔洛斯制式的武器,那些北方佬的装备似乎比他们的更能适应严寒——不管是神赐的希望,还是引诱他们坠入深渊的诱饵,再耗下去也是等死,还不如赌一把。
“干。”
里昂·克罗夫没犹豫太久,他咬牙命令道:“留两个照顾伤员,其余能动的都给老子起来,检查好武器,没枪炮的带好刺刀和工兵铲——我们绕到下风口的冰脊后面去,以免被那群畜生嗅到气味。”
于是他们离开了战壕,利用冰原的起伏和天然的冰裂作为隐蔽,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冰脊之后,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将那些还能勉强指望的枪口对准了暴露在雪原之上的费尔洛斯运输队。
雪狼骑兵越来越近了,里昂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他已经能瞧见打头那只雪狼脏兮兮的皮毛上挂着的灰色冰锥,还有雪狼骑士面罩之下呼出的热气——他缓缓举起了右手,准备下令攻击。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凄厉的狼嚎自他们的侧后方炸响!
这似乎是一种信号,狼嚎声此起彼伏着响了起来,更多额外的雪狼骑兵简直像是从冰层里钻出来的魔鬼,陡然出现在侧翼的雪坡之上,大声用费尔洛斯语喊叫着什么,充满了准备狩猎的残忍与兴奋。
中计了!里昂·克罗夫的瞳孔剧烈一缩。
“撤退!快撤退!”他大声嘶吼着,声音还没贴着雪原刮出多远,就彻底融入了呜呜的风声中。
但是已经太晚了,运输队的速度同样突然加快,厚毡布被陡然掀开,一群手持战斧和弩箭的费尔洛斯士兵出现在了雪橇之上,争先恐后地跳下向着里昂的队伍冲来,连同侧翼的雪狼骑士形成了包围之势。
冰原之上的狩猎已经开始,猎人和猎物之间的逆转仅有一瞬间。
他们轻轻松松地将里昂的队伍赶到了一起,最先开枪的几人瞬息间被弩箭夺去了性命。但是这群费尔洛斯人并没有急着对付余下的帝国士兵,一个披着雪狼皮斗篷、带着骸骨项链、脸上用黑色颜料涂抹着冰霜和獠牙状图腾的女人,从雪狼骑兵身后走了出来。
里昂·克罗夫的脸色惨白如死人。
他在北境的战场上混得足够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群狗娘养的的北方佬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做成“血肉丰碑”,用来祭祀他们该死的大萨满。这无疑是最坏的结局,他们将在活着的情况下被肢解四肢,切下生殖器,然后开膛破肚掏出心脏、肺叶和肠子,一部分被喂给雪狼和祭司,一部分被当做涂料和砖石。
“进攻!”里昂·克罗夫绝望地怒吼起来,双目赤红一片:“都给老子进攻!用枪打!用刀捅!用牙齿咬!就算是死也要带几个北方佬一起下深渊!”
“可笑。”
那名女祭司摇了摇头。她居然会说通用语,只是颇为生硬。下一秒,她换成费尔洛斯语,朝向身旁的雪狼骑兵说了句什么,那些雪狼顿时一齐嚎叫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着犹做困兽之斗的猎物扑来!
“轰——”
冰原上响起了一声炮响,但并非来自里昂·克罗夫的士兵。
第378章 投降
炮弹精准地落在了扑向里昂等人的雪狼群前方,炸起漫天的雪雾。巨大的冲击力让冲在最前方的几头雪狼踉跄着栽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呜咽。
里昂和他的士兵猛地抬起头来,希望与雪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在双方人马惊疑不定地注视下,冰脊侧方,一队士兵,大概六十来人,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猎场周遭的冰墙之上。
旗帜升了起来,鲜红的底色令其在蓝天与雪原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里昂·克罗夫原本已经开始剧烈跳动的心脏再次重重掉进了胃里——不是银鸢尾帝国的深蓝军旗,来者并非帝国的支援部队,而是黎民党。
黎民党的士兵似乎同样已经埋伏了许久,他们身上用来隐蔽行踪的白色斗篷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露出来的枪口和炮口闪烁着奇异的铁蓝色,显然已经做了特殊的防冻处理。他们居高临下,弹药迅猛,一时竟打得雪狼踟蹰哀嚎着不敢上前。
费尔洛斯的女祭司发出了刺耳至极的尖啸声,脸上的图腾陡然如同活物般扭曲起来。她张开嘴,一大股黑雪竟如同嗡嗡的蝇群般,从她的喉咙深处涌了出来,活物似的朝着黎民党的士兵扑去。
空气中的寒意陡然加剧,以对方为原点的冰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黑雪所及之地顿时覆上了一层不祥的灰黑,挡在半路上的帝国士兵连带那倒在地上的雪狼骑士一齐惨叫起来,裸露在外的脸部皮肤瞬息间呈现为深度冻伤后的蓝黑色,又很快被一层攀爬而上的冰霜笼罩。
“躲开!快躲开!”里昂嘶吼起来,连同身边的士兵徒劳地瞄准女祭司开枪还击——但子弹尚未触及对方分毫,便被冻成了冰坨子,在半路坠落。费尔洛斯的祭司很特殊,他们并非四位主神的信徒,反倒和他们的大萨满一般,操纵着诡谲难防的冰霜与严寒。
但是一道身影比严寒更快。
一拳,来得毫无征兆,携带着卷起巨大雪雾的滔天气浪。费尔洛斯的女祭司脸上的错愕尚未彻底浮现,她的整张脸便已凹陷下去,几颗沾血的牙齿混合着内脏碎片从她口中喷射而出,在空中划出清晰的弧线。
下一秒,女祭司好像一只破布袋子似的,被这一拳砸得飞了起来,重重摔在七八米开外的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勉强停下。
直到这时,出拳者的身影才在荡开的雪雾中渐渐凝实。
里昂·克罗夫的眉心剧烈一跳。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黎民党士兵的同款白色防寒斗篷,兜帽已被风雪掀开,露出一头如火般蓬松张扬的红发。
乍一看她甚至有些娇小,双臂和小腿却轻轻松松地暴露在严寒当中,仅被一层易于行动的鳞形软甲覆盖,显现出属于武者的结实有力。双拳则被绷带缠绕着,于周身蒸腾着白色的热气。
她稳稳落在雪面上,清澈的绿眼睛中甚至没有太多杀意和煞气,只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属于顶尖武者的平静与思量。
“喂,你还没死吧?”红发姑娘冲倒在地上的女祭司喊到。对方正颤颤巍巍着试图支起身来,闻言一大口鲜血陡然喷了出来,又很快在雪面上冻结成了细小的红色冰晶。
玛希琳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要知道那位陛下可是要他们抓活的——而费尔洛斯的士兵看起来彻底发了狂,几头离她最近的雪狼仰头发出了凄厉的尖嚎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朝她扑了过来。
……好吧,看来对方暂时还死不了,她得先解决这群野兽再说。在前世她和这群家伙也称得上是老熟人了,嗅到那股熟悉的野兽腥臭,瞧见那些眼熟的森白獠牙,一时之间玛希琳居然还有些怀念。
当然这种“怀念”并不影响她下狠手。里昂·克罗夫的队伍于冰原上瑟瑟发抖着缩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黎民党的士兵和红发女人训练有素地解决了这群费尔洛斯人,除了那个女祭司之外,没有留下其他活口。
几只尚未断气的雪狼倒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哀嚎,几名黎民党士兵灵巧地摸上前,用匕首给了它们一个痛快。在此期间,每宰杀一只雪狼,那名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女祭司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通红的眼中充斥着刻骨的仇恨,仿佛正在眼睁睁瞧见这群异族人屠杀她的兄弟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