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忽而抬头,看向了一旁同样神情凝重的红发姑娘:“你身上的神印这几天有反应吗?”
“没有。”玛希琳再次仔细回想了一下:“安安静静,和以往一样。”
诺瓦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这是在试图模仿海神殿取悦海神欧德莱斯,或者说是一种表达诚意的方式。皮肤上刻的也不是神谕,而是一些感谢的祷词,看奴隶尸体的发现方位,应该是打算丢进附近的大海里去的。藏得深是担心有人发现费尔洛斯人视若神明的大萨满并非真正的神明,还要向另一位神明祭祀。”
一长串话说下来,黑发青年有些气喘地咳嗽了几声,但还是坚持分外刻薄地评价道:“只是也不知道海神欧德莱斯到底看不看得懂,他可不是什么特别有文化的神明。”
闻言阿祖卡低低轻笑一声,玛希琳也不由噗嗤一乐,唯有伊亚洛斯一言不发。
两年前的绽放会议期间,幽灵在来自王城的信件中和他解释清楚了所谓“神印”的真相。那张信纸阅后即焚,骑士长怔怔地在纷纷扬扬四处飘散的纸灰中枯坐了一整夜,终于明白了爱斯梅瑞陛下以往的一切异样究竟来自何处。
当时伊亚洛斯只感到自幼塑造的世界观彻底崩塌了。终生的神学教育要他要敬畏诸神,但身为骑士的尊严令他要凌驾于对于神祇的敬畏之上,毫不迟疑地去捍卫他所效忠的主人。
……海神。骑士长闭了闭眼睛,仔细体会着内心深处那些翻涌而起的、近乎亵渎的厌恶之情。
第384章 将至
费尔洛斯王室对于在萨迦冰原的作战计划十分自信。平均足大腿深的积雪足以令寻常马匹难以行动,雪狼和大角麋鹿却能如履平地。
更何况那些来自南方的士兵早已习惯了丰饶之地的温暖和煦,不用费尔洛斯人动手,冬季残酷的暴风雪就会率先要了他们的命。
但是他们被堵住了。
不是银鸢尾帝国摇摇欲坠的北境军团——第二军团早已被他们撕扯得七零八落,疲于奔命——甚至不是应第二军团最高长官菲尔·戈里将军的求援、自王城前来的那些装备着精锐煤精武器的王城军,而是那支原本从未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可笑地宣称要“共同御敌”的黎民军。
起初得到消息时,不少费尔洛斯的将领对此感到不屑一顾。不过是一支由卑微奴隶组建而成的叛军,也就能和银鸢尾王室那群软弱无能的肉畜闹闹脾气,怎敢远离家乡,前来冰天雪地的北境和英勇的费尔洛斯人作战?
但就是这么一只滑稽的队伍,居然在冰原之上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能力和韧性。他们的武器做过良好的防寒改装,对于这片冰原的了解甚至不输世世代代在雪窝里生活的费尔洛斯人,显然已经经历过漫长的准备工作,并非幽灵一时头脑发热。
但是这支军队才组建起来多久?两年?三年?难道说他们自创建之初就已经预料到了要在北境和费尔洛斯人打上一架吗?
正式领教到这支奴隶军威力的费尔洛斯人简直苦不堪言。那些人利用冰裂、雪窝和起伏的冰脊地形在冰原之上神出鬼没,不打呆板的阵地战,也不在乎一时战线的推进与否,而是不断偷袭费尔洛斯的运输车队和落单的小股部队,甚至胆大包天地端掉了几个中小型军团,然后尽可能多的带走物资和生命,只留下被冻僵的费尔洛斯士兵与坐骑的尸体。
费尔洛斯人引以为傲的雪狼骑兵,在对上这群人稀奇古怪的陷阱时,更是损失分外惨重。这群该死的奴隶阴毒狡诈得令人胆寒,浅浅铺了一层薄雪的铁蒺藜会刺穿雪狼厚实柔软的脚掌,其上涂抹的污物会引发痛苦的感染。还有那些埋设在雪中的炸药,有些甚至会故意摆上冻毙的小动物尸体,雪狼但凡靠近,立即会连狼带人一起炸上天。
一些经验丰富的雪狼可以嗅出异样,但这同样代表着队伍的行进速度被大大拖累,要不物资消耗殆尽,要不被休整过后的敌人赶上包围,一时之间费尔洛斯前线军队内部风声鹤唳的,在瞧见那面飘扬的猩红旗帜时竟会下意识产生退缩之意,骄傲的费尔洛斯人反倒成为了在冰原之上拼命奔逃的猎物。
饥饿,严寒,还有逐渐溃散的士气,这些都是最好的武器,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费尔洛斯,永冻王庭。
巨大的石制宫殿深处,燃烧着无数只巨大的鲸油火炬,将粗糙石墙之上描绘着狩猎、战争与祭祀的彩绘壁画映照得忽明忽暗。费尔洛斯的国王哈康·费尔洛斯裹着厚重的冰熊皮裘,身形高大健壮,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端坐在漆黑宽大的王座之上。
王座之下,气氛凝重,几位刚从前线回来的将领在他面前跪坐着,身上尚且残存着凶狠的血腥气味。只是他们的汇报并不令人感到愉快,“黎民军”一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在那些咬牙切齿的字句当中。
“黎民军……”哈康国王慢慢咀嚼着这个通用语单词:“一支银鸢尾帝国内部的叛军,一群由奴隶和叛徒组成的肉畜,不趁机狠狠从他们的旧主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却选择在这个时候踏入北境冰原?”
王庭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骚乱和低语声,费尔洛斯的王庭高层自然听说过黎民军的名号,近年来将他们的最大敌人银鸢尾帝国的王室折腾得焦头烂额,节节败退。
“陛下,他们很难缠。”一名费尔洛斯将领神情凝重地开口道:“我们在萨迦冰原附近的运输队最近频繁遭遇偷袭,那些人的手段非常卑鄙,从不正面交锋,而且似乎十分了解我们的行动规律和雪狼习性,导致我们损失不小。”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艰难地开口补充道:“更不可饶恕的是,有一位祭司在袭击中失踪了,卡蒂·费尔洛斯大人现在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哈康国王的身体猛地向前倾斜,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他对这个女儿印象不深,甚至不记得对方究竟是和哪个妃子或女奴生下的。但是她既然冠以了费尔洛斯的姓氏,便说明她身上流淌着神圣的血液。
这绝对是莫大的侮辱与挑衅。
王庭之内气温骤降,只剩下国王的声音隆隆响起,带着冰冷的杀意:“你确定是黎民军干的?”
“极有可能,”那名将领不由咽了口唾沫:“依据前线情报,战斗现场没有找到对方的尸体,但是出现了非银鸢尾帝国制式的武器痕迹。”
沉默片刻,哈康国王慢慢坐了回来,挥退了诸位将领。
“……萨尔瓦多,我的兄弟,我的先知。”国王的声音低沉雄厚,在寂静的大殿之内回荡着:“我想知道卡蒂现在在何处?是谁掳走了她?”
鲸油火炬的火焰忽然一齐剧烈晃动起来,一股冰冷而死寂的气息弥漫开来,压过了火光带来的微弱暖意。
阴影蠕动,一个身影自王座之后最深的黑暗中渐渐浮现。除了哈康国王之外的所有奴隶和侍从全部一齐恭敬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那缓步走出的存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血腥、冻土和某种难以言喻、大概是属于古老冰雪的原始气息。
大萨满萨尔瓦多。
他比任何费尔洛斯人都要枯瘦,看不出具体年龄,仿佛血肉都已被严寒榨干,只剩下一具紧裹着青白皮肤的骨架。
大萨满的身上披着一条厚重的斗篷,由多种不同的动物皮毛、羽毛甚至鳞片层层叠叠交织而成。一只巨大的成年雄性大角麋鹿的头骨,正覆盖在对方的头颅之上,仅从黑洞洞的鹿骷髅眼窝深处,露出一双深陷的、几乎看不见眼白的眼睛。
他缓缓抬起了双手,仰头看向石殿高深的穹顶,口中喃喃自语一连串古怪而低沉的音节。
王庭内的气温以一种分外可怕的速度暴跌,所有人的牙齿都不由控制不住地咔咔打颤起来,古老的彩绘壁画,漆黑冰冷的王座,就连哈康国王的皮裘和胡须都在瞬息间凝结出一层白霜。
“厌恶……耻辱……恐惧……”萨尔瓦多慢慢地重复道,竟像是与被敌人抓住的女祭司产生了某种共感:“她还活着……冰原的女儿,被囚禁在萨迦冰原深处,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