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视野清晰多了。”阿祖卡平静地收回了手:“既然要与我为敌,那么以真面目示人是最基础的礼貌。”
萨尔瓦多心中越发沉重,他勉强挣扎着站了起来,神明并未阻拦。一位处于全盛阶段的神明的力量,还是比他想象中强大了太多。此次试探哪怕他已借着冰原的势尽了八分力,哪怕同为圣者,怕是要去掉大半条命,结果对方甚至脚步都没有动一下。
他尝试催动冰原之上的野兽,召唤深埋于远古冰壳当中的亡魂,甚至试图以自身血脉为祭品,引发小范围空间的绝对冻结。
然而,所有的攻势在触及金发神明周身的一定范围之内,都如同撞上了一道无法摧毁的壁垒,神明只是漫不经心地抵挡着,偶尔反击几下——对方尚未认真起来,更没有全力出手。
一种冰冷的、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恐惧悄然爬上了萨尔瓦多的脊背。
继续这样下去,在神明耐心耗净的那一刻,他就会失败。而失败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永冻王庭和王兄失去最大的庇佑,意味着整个族群的远征宏图化为泡影,甚至极有可能会引来灭顶之灾——他不能败!更不能死在这里!
……他不能将这种存在留给费尔洛斯人去面对,绝不能。
“费尔洛斯本和黎民党,无冤无仇。”萨尔瓦多剧烈喘息着,决定率先退让一步:“银鸢尾和费尔洛斯加在一起的国土,足够广大,容得下两位国王。”
“一栋房屋里的两位血亲正为了争夺房屋的所属权打得难分难舍,”金发神明垂下眼睛淡淡地反问道:“但是他们该如何面对前来抢占财产、屠杀子女、霸占房屋的无耻强盗?”
这意味着拒绝和谈,也拒绝投降。
“这里是冰原。”大萨满不可置信地嘶声道:“我的力量无穷无尽,但您还能这样强制压制祂多久?您身后的那些银鸢尾人又能等多久?”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淡的嗤笑:“难道你只会放狠话吗?”
……无路可退了。
萨尔瓦多深吸了口气,不顾七窍缓缓流出的鲜血,猛地张开了双臂。
“——归来!”他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咆哮,声音穿过了寂静的神域,刺透了晶莹的雪山,掠过了辽阔的雪原,传达到了冰原之上每一个流淌着费尔洛斯王族血脉的祭司的身体深处。
远在数百里之外,一名正在和帝国士兵周旋的费尔洛斯祭司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面部和胸膛那些象征着赐福与力量的图腾忽然迸发出了灼热的光芒——下一秒,图腾乃至其下的血肉瞬间变得干瘪,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存在吸干了似的,而那名祭司也大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在周围帝国士兵惊恐莫名地瞪视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生命气息,只剩下一具骨瘦如柴的尸体。
永冻王庭,费尔洛斯国王最宠爱的女儿正在替父亲按揉着肩膀,下一秒却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待她的父亲哈康国王莫名回头,便瞧见公主光洁的脸庞和饱满的胸脯仿佛被什么东西剜去了一大块似的,皮囊却是完好无损,他不由失手打碎了茶杯。
类似的一幕,在费尔洛斯乃至银鸢尾帝国的国土之上的各个不同的费尔洛斯祭司身上重复上演。那些大萨满曾分发出去的、用作“赐福”的血肉,此时正被其主人以最为残酷惨烈的方式收了回来。
萨尔瓦多发出了痛苦且愉悦的嘶吼声,他感到自己尚未适配的灵魂正在凄厉地哀鸣,那具枯瘦的躯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吹气似得膨胀起来,干瘪瘦弱的肌肉重新变得虬结健壮,眼睛变成了纯粹的灰黑色,没有任何眼白。周身被强行压缩的灰黑色雪域轰然炸开,再次飞速扩散,其规模和强度甚至远超以往数倍!
金发神明脸上如同讥讽般的淡淡笑意渐渐扩大了些,呈现出锋利的意味。那些保护着黎民军士兵的透明帷幕之上,美丽而可怖的冰雪迅速生长着,发出了被冻结的嘎吱悲鸣。
冰原的规则在大萨满的身边剧烈地扭曲、具现着——此刻萨尔瓦多即是冰原,冰原名为萨尔瓦多。
更加稳妥却也缓慢地吸纳信仰已经不足以抵抗如今的局面了,他不惜牺牲了那些狂热信仰着他的族裔与同胞,无视了未来的巨大代价和反噬,强行归拢所有的力量,终于成为了整个费尔洛斯都梦寐以求的——
神明。
他现在终于短暂地获得了可以和另一位神明平起平坐、甚至战胜对方的力量。
“……果然如此。”阿祖卡若有所思道:“原来你的灵魂之上的奥肯塞勒契约是这样得来的——这就是海神欧德莱斯告诉你的东西吗?”
为何如此自信,为何如此疯狂,为何如此……不惜一切代价,相当于将整个国家都放上了摇摇欲坠的赌桌——是因为有一位神明以向奥肯塞勒河宣誓来担保,令萨尔瓦多相信自己绝对可以成神,哪怕只是极为短暂的瞬间。
至于欧德莱斯想要什么?教授推测三神之间虽说尚在合作,却依旧互相心怀鬼胎。如果欧德莱斯能够得到一个在现实世界足够强大的盟友和代行者,除了可以借此破坏或推动神选之人的行动之外,还能以此来对抗最为强大的、走投无路后发疯的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
至于仅剩一片灵魂的爱欲之神阿娜勒妮?没神在乎她,只将她当做添头或诱饵。
那么为何前世的萨尔瓦多却没有这样做呢?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对付的不过是一位圣者,况且白噩梦就在身旁,轻敌才导致尚未来得及吸收祭司的血肉便已被他杀死?
……还是说猩红暴君暗地里又做了些什么?
“现在,”冰原之神萨尔瓦多的声音变得恢宏而冰冷,每一个音节都引发了萨迦冰原的隆隆震动:“让我们,真正开始,这场神战吧。”
抗争与变革之神回过神来,伸手在空气中随意一握,一柄金色的长剑渐渐自虚空中逐渐成型。
“不错,终于像点样子了。”他微笑着评价道。
第389章 搏斗
教授沉默地盘腿坐在挖掘出来的地下掩体中。人很多,空气又不流通,憋闷之外倒是不算冷,只是人群紧张压抑的呼吸声夹杂着泥土和冰雪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所有幸存者的心头。
临时挖掘出来的庇护所靠近山体,称不上舒适,甚至堪称简陋。几盏烧灼着鲸油的照明灯被固定在凸起的冰台之上,提供着有限的照明,将人们晃动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四周和顶端是粗糙的冻土和冰层,被稍微规整了一番,只用木头简单地进行加固,防止垮塌。
这种避难所也许可以熬过自然界的暴风雪,对于一位圣者来说,却比纸糊得还要粗陋脆弱。更何况那些哪怕被厚实的冻土层层削弱后依旧可怕至极的动静,正接连不断地砸在每个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黎民党的士兵还好些,里昂·克罗夫带回来的那一小群帝国士兵全部缩在角落里,如同惊弓之鸟似的,眼神空洞而惊恐,显然是被所瞧见的可怕风雪和长久忍受的漫长折磨祸害得不轻。来自外界的任何一点异响,甚至只是身边哪个黎民党士兵简单伸展一下四肢,都足够他们惊恐地试图去摸身边的武器,然后摸了个空。
正如教授所预测,里昂·克罗夫带回来的帝国士兵并不算多,或者说他能不被第二军团当成叛徒逃兵当场斩杀都称得上是行事机灵且运气相当不错。而这批人中还有一部分不敢和黎民军挤在一起,选择在附近另寻他处躲藏,留下的都是些实在走不动的伤兵残将。
有些人在低声呻吟哭泣,有些人在喃喃着向诸神祷告着,或是诅咒这该死的严寒和北方佬。
玛希琳大大咧咧地坐在教授身边,看起来十分放松的模样。但若谁仔细观察,便能瞧见红发姑娘的肌肉是下意识紧绷着的,绿眼睛时不时扫视全场。伊亚洛斯则坐在靠近出入口的地方,膝上放着长枪,一言不发。
幽灵正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弄着脚下厚实的冰壳,在那些薄薄的浮雪上勾画着些什么,又很快抚平了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