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站在白噩梦的面前,仰起头来,仔细观察着这只奄奄一息的庞然大物。
“……如果不救它,它活不了太久了。”
身边的阿祖卡声音低沉,伸手轻轻按在对方的鼻吻之上。而白噩梦已经没有力气甩罪魁祸首之一一爪子,若不是瞬膜还在轻微的、有规律地开合,拂去眼角凝结的血污,简直和死了一样。
救世主看起来有些低落,哪怕是他亲自将这只巨龙推入死亡的境地。但是眼睁睁看着如此强大而古老的生命,在人类的阴谋下以无比痛苦的方式走向终结,终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
教授瞥了他一眼。对于巨龙,这家伙揍归揍,下手时毫不心软,但确实是位非常擅长养龙崽子的好饲主,有些时候甚至有些“溺爱”。
风行者艾泽拉被他养得油光水滑,过于“活泼”,天天傻乐呵着到处寻开心。就连那只讨厌人类的末日领主都已经学会了低着头战战兢兢任人抚摸,甚至还能半哄半威吓着驮着人飞几圈——只有两个半人,包括救世主阁下,被救世主阁下随身携带的暴君本人,以及勉强算上日常照料它的巴萨。
当然了,公主殿下对小动物有亲和力,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哪怕“亲和力”指的是“亲自付诸武力”。不像他,这些神秘强大的巨兽在他眼里主要是一大堆研究材料,活着的,死掉的,各有各的迷人之处。
“……如果你能保证它在你的监管下不会造成财产或人员损失,可以试试救下它。”
阿祖卡愣了一下,扭头看向一旁的黑发青年。对方正仰起头来,看向巨龙的眼中浮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但很快又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
“为什么,先生?”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恋人的后颈,眼中浮现出柔和的笑意:“我没想到您居然会提出这种……短期收益远不如付出代价的提议。”
这可是一只仇恨人类的成年巨龙,更何况对方体内可能还有大萨满残留的力量,光是管住这只龙不要伤人都需要耗费大力气。
“……别这样看我,”教授有些不自在地将那只手摘下来:“无论于公于私,你都出了大力,立了大功。那么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而且只要巨龙能被有效约束,并且其存在不会构成现实威胁,功过相抵留下它一命,我不认为是什么非常过分的事。更何况这恐怕是一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龙,是研究意义重大、十分值得保护的个体。”
“但是先提前说好,”他顿了顿,又异常严谨地补充道:“它的一切支出都从你和我的工资里扣,不够可以预支,注意留下吃饭钱。如果再不够,那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比如去打工。”
总不能挪用公款,假公济私。
阿祖卡愣了一下,不由低低笑了起来,整张脸像是在发光一样,看得诺瓦忍不住心里嘀咕,知道要救下这只龙,这人居然这么开心?
“可以试试能否救活它,我不确定大萨满对它造成的影响究竟有多大。”金发的龙骑士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带了点戏谑的意味:“不过我不会养它太久,它太大了,吃得太多,而且骑上去大概又冷又硬。”
教授点头表示赞许,并且十分严肃地指出道:“而且你的艾泽拉恐怕打不过它。”
——万一被发现了,那只对主人占有欲很强的尖叫鸡绝对会被气疯的,又要闹脾气闹好久。
“那么等把它治好了,我会带它回到北境,那里才是属于它的栖息地。”
阿祖卡的声音很平静,至于未来恢复理智的白噩梦会不会去找费尔洛斯人算账?那关他什么事,如果不是费尔洛斯王室惹的祸,这种性格异常孤僻的巨龙压根不会出现在人类聚集地。
“有一说一,到时候你真舍得?”教授幽幽瞥了他一眼,十分有经验——也不知道哪里搜罗来的奇怪经验——地说:“养龙都是这样的,先养了一只,说着再也不养了。然后捡了一只,又觉得两只也足够了。结果再捡一只,又来一只,又捡又养,龙无穷无尽……”
“……先生。”阿祖卡颇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工资是有限的,巨龙的数量也是有限的,您的美好愿景估计是不可能实现的——还是说您只是单纯想要研究更多品种的巨龙?”
他觉得自己大概率猜中了真相。
第426章 见证
银鸢尾帝国的王城阿玛卡蒂奥异常古老,是一座在无数遗迹上缝缝补补生长起来的城市。她曾是五个庞大帝国的王都,担当了七百多年的世界政治和经济中心。她也曾是十余场神战的终战战场,足有二十多个截然不同的国家和民族的士兵曾经踏上属于她的土地,用鲜血涂抹每一寸砖石,不论来自国王还是奴隶,英雄亦或叛徒。
繁荣与衰败,征服与屈从,诞生与消亡,阿玛卡蒂奥沉默不语,于千百年间一视同仁地张开胸怀,见证着胜利者的加冕与失败者的骸骨,将它们一同化为自己深不见底的基座,沉淀为历史本身。
而在1853年的年初,这座异常古老的城市,终于再一次走到了历史的岔路口。一种早已席卷了全国的、粗暴热烈至极的浪潮,在“国王叛国”的巨大刺激下,早已无可抵挡的洪流终于上涨着到达了最高点——然后朝着王城的方向汹涌咆哮着倾泻而下。
而后世的历史学家,则将这一年称为,“共和元年”。
……
阿玛卡蒂奥城内的气氛分外怪异且焦灼。
自从碎浪湾战役战败后,王室的声望几乎瞬间跌到了谷底。黎明党那些奴隶一鼓作气地将费尔洛斯人从银鸢尾帝国内陆地区赶了出去,一路追至霜语山脉。
费尔洛斯与银鸢尾帝国僵持了数年,国库早已渐渐空虚,外加寒冬降临,过于漫长的战线令补给都变得极为困难,更别提大萨满和白噩梦两张底牌都被人彻底摧毁,新大腿海神欧德莱斯又突然了无音讯……
费尔洛斯的哈康国王终于迫不得已地选择了低头。
也许是为了恶心银鸢尾王室,他甚至没有派使者前来王城和银鸢尾王室谈判,而是单方面地要求和黎民党进行“和谈”,希望重新恢复以霜语山脉为界的国土划分方式,结果被幽灵断然拒绝。
他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被分散兵力,甚至不担心在和费尔洛斯人的缠斗过程中,被围困的王城是否会出现什么变故,而是毫不犹豫地要求费尔洛斯必须承认“战败”,然后将吞下去的、属于银鸢尾帝国的土地全部如数奉还。
幽灵表现得越强硬,王城的心里反而越发没底气。黎民军实控了奥西里斯城和碎浪湾两处要塞,相当于将王城彻底围困在鼓掌之间。但是黎民军却没有急着立即攻打王城,将其逼得狗急跳墙,令剩余的王城军开展最后的、绝望的困兽之斗,而是仿佛在等待些什么,表面上甚至还为王城预留了些许喘息余地和反击的希望。
——既然那些费尔洛斯人都无法轰开阿玛卡蒂奥的大门,那些奴隶军同样打不进来的。至于碎浪湾?这只是一场走了狗屎运的暂时胜利罢了。
但说归说,往日笙歌不断的贵族府邸,如今却是家家门户紧闭。每晚都有沉重的马车满载着家眷和细软,试图趁着夜色逃离王城,但不少人却被黎民军逮了个正着。而更多无力逃离的小贵族和下级官员,则是彻底陷入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境地中。
物价飞涨,粮食短缺,王城军和贵族的私兵们加强了巡逻,动辄以“通敌”的罪名抓人。
白色恐怖在阿玛卡蒂奥肆意蔓延着,但在酒馆里,作坊内,街头巷角,压低的兴奋交谈声却不曾停歇。平民们纷纷交换着来自外界的那些令人振奋的消息——北方佬被打跑了,黎民党宣布会取消奴隶制,废除贵族和王室,还要分发田地,人人平等……
直到代表黎民党的赤色旗帜真切地出现了在阿玛卡蒂奥的城门之外,这些原本只是如野火般在底层蔓延的窃语和期盼,就像突然被加入了助燃剂,彻底在王城内部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