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荃闭着眼睛，一遍一遍听远在新洲的声音。
大多数时候，听到的都是郑开霁的声音，只有很少的时间能听到宋玉卿的声音。
宋玉卿是取出来了萧檩身上大多数植入皮下的窃听器。
但是，他知道有些地方宋玉卿碰都不会碰，宋玉卿有洁癖。
就像是一只爱干净的小猫。
宿荃等了很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
直到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停下了，只剩下郑开霁的声音。
他等的人终于上勾了。
宿荃想，宋玉卿应该为他的洁癖和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人买单。
新的一年，战争形式对新洲并不那么好。
明明斯里兰洲和西陆洲的兵力在不断的被消耗，可是却没有显出明显的颓势。
裴淮面色冷沉地分析着如今的情况，他们在战场上杀了多少敌方士兵，他们再清楚不过。
只是……对方真的有那么多补充上来，且作战经验并不缺乏的alpha吗？
继续这样下去，就算暂且新洲能占微弱的上风，也不可能维持多久。
裴淮动了动手指，指尖落在沙盘的某个位置。
宋玉卿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
是一份alpha签的同意成为实验体的文件。
alpha的信息，年龄四十四岁，精神力等级S级，体检各项报告表明alpha身体状况已经是强弩之末。
要是没有治疗方法，三个月之内就会因为精神力暴动死亡。
alpha的生平经历，曾经经历过战争。
这是宋玉卿能找到的最接近戚正清身体状况的alpha。
不同的只是，对于精神力等级为S+的戚正清来说，三十四就已经快到极限。
助理：“宋老师，他的意思是他想尽快进行手术。”
手术的构想是宋玉卿这一年来重新提出来的，药物对身体已经收到不可逆损伤的alpha并不能让他们的身体恢复原本的状况。
顶多只是阻止继续受损，从而在原来的寿命上增添半年以上的寿命。
被精神力侵扰时间越长的alpha，能增加的寿命年限越短。
就像是给一个不断漏水的桶不停地加水，但无法修补桶上的破洞。
这些已经受损严重的alpha，只能通过手术。
经过这一年的研究，宋玉卿和他研究室里的研究员发现最不可逆的伤害在腺体上。
因为精神力暴动，腺体处神经会根根断裂，不断让alpha信息素紊乱，信息素紊乱又导致精神力暴动。
只要腺体处神经断裂到某个阈值，就会像是雪崩一样，导致alpha精神力暴动而亡。
这一年，宋玉卿都在研究如何重塑腺体精神脉络，多数研究也和这个构想有关。
手术只要成功，再配合已经迭代到四代的prometheus-4，基本上就可以让新洲的alpha寿命正常。
助理：“这位先生说，他虽然是将死之人，也想为新洲做一点贡献。如果他的手术成功，那些退伍的alpha或许可以重新站上战场。”
“他说他相信您，您一定可以让他活下来。”
宋玉卿手指点了点文件，“我知道了，我再考虑一下。”
助理离开之后，宋玉卿摁下按钮，打开了实验室里的腺体神经图，每一张都贴在白光银幕上，无数张影像共同拼凑展现着alpha的腺体状况。
宋玉卿看了很长时间，助理一次次路过，宋玉卿都在看那位alpha的腺体影像。
灯光落在青年低垂的眼睫上，洒下一片单薄的阴影，淡化了青年眉宇间那份惯常的疏离。
在平静下显出一种近乎神性的美感。不是庙堂里金身塑就的威严佛像，而是更接近某种被精心供奉在案头的小神仙玉像，通体透着温润的光。
漂亮得惊人，遥远而不真切。
助理盯着实验室里的青年，别看宋老师看起来冷心冷清，心都软成什么样了。
宋玉卿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拨通了戚正清的电话。
“你今天忙吗？不忙来我实验室，我给你做一个检查。”
戚正清正在开会，接通宋玉卿的电话，瞥了一眼正在做报告的alpha，会议室里众人瞬间噤声。
众人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戚正清的妻子，也只有宋先生能让戚正清打断会议。
戚正清：“不忙。我一会儿过来。”
刚才做报告的alpha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小声蛐蛐。
不忙~我一会儿过来~
怎么不像刚才那样冷冰冰的说话了？怎么不低气压了？
哦，是在和你漂亮老婆说话啊。
天杀的，这个班本来就上不下去，现在更上不下去了，只要想到戚正清这个狗登还有个漂亮老婆，就更不想上班了。
也不知道戚正清什么时候精神力暴动，换宋先生来上班。
戚正清不知道自己手下的alpha心里活动这么丰富。
和宋玉卿说了几句话，挂断了电话，让人继续汇报。
宋玉卿给戚正清检查完，把新的影像摁在手里。
戚正清握住宋玉卿的手腕，细细在手上捏着，这双平时画图拿器材的手，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宋玉卿手指轻轻拂过影像表面，“我在想我不是救世主。”
宋玉卿眼睫轻垂，投下一小片单薄的阴影，恰好掩去了眸中可能泛起的任何情绪。
戚正清：“你怎么不是？”
“你的药和你的机器人都很有用。没有你的药，很多alpha都会死亡，不是你研发的机器人，三年来战场上战死的alpha绝不可能只有这点数目。”alpha声音轻缓，一字一句都带着安抚的意味。
“走向成功有死亡在所难免。”
宋玉卿倏然轻笑，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在想什么，戚先生？”
戚正清可能误会他过分慈悲。
“我是说我不是救世主，死了我也没有办法。”
宋玉卿手贴在戚正清脸上，忽然开口，“你要是死在我手上呢？”
戚正清：“就像是你说的，死了你也没有办法。”
“死在你手上也不错。”戚正清又补充一句。
“也算是对你有点用吗？”戚正清询问。
宋玉卿手拍了拍alpha脸颊，淡色唇瓣弯起一点弧度，“你还是活着对我有用一点。”
郑开霁得知宋玉卿要给那位alpha做手术的事情，联合了众位议员要求在外面等待。
其它事情那些已经把宋玉卿当主心骨的议员当然不会去宋玉卿眼前蹦跶，但是事关alpha的寿命的延长，众位议员想去一看究竟。
他们拥有最多的财富，最高的地位，他们当然很想活，最好是永生。
宋玉卿也没有拒绝。
手术当天，众人都在外面等候，宋玉卿进入手术室，众位议员都还在张望，焦急等待的姿态像是里面躺的不是一个陌生alpha，而是他们的老父亲。
重塑腺体精神脉络这个构想说起来很简答，像是在搭积木一样。
但实际上，腺体神经网络深嵌于组织之中，与内分泌神经系统精神力核心都有着千丝万缕且尚未完全明晰的联系。每一次下刀，都要精准地找到需要修复的那一根，并且不能触碰任何其他。
操作起来并非一般程度的困难。
就连这期间用的药物都是他们这一年研究出来的成果，精湛的技术和药物缺一不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最后一根精神快要搭建成功的瞬间变故突生，猩热的液体溅上宋玉卿瓷白的脸上。
警报声在手术室里响起，一切发生得太快，那突如其来的出血仿佛只是一个引信，瞬间引爆了alpha体内的平衡。
宋玉卿又想起他和戚正清的对话。
表情镇定，脸色却格外苍白。
似乎……那些话在此时真正面对一个鲜活信任他的生命的流逝开始变得苍白无力。
矿洞下，
宿荃心情极好地揽着一尊白玉雕的小玉像，“卿卿，这次你该感受到失败的感觉了吗？”
“是不是很疼？”穿得破烂的宿荃手指揉上小玉像的心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