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希蹙眉,不想让保姆等急,想直接将屏幕熄灭的。
偏偏视线不经意往下垂了半寸,备忘录界面一条标题,就这样映入眼帘——
【不要、被催眠】
再下面的紧接着跃进眼中。
【被骗】
悯希如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身骨肉从头凉到脚,大脑极速变空白。
他僵了一会,猛然咳嗽起来,咳得异常剧烈和难受,喉部如若被东西堵住,面色因此惨白如纸,眼尾和两边面颊却恍若打碎的胭脂盘,红得发艳,红得撕心裂肺。
一排排水珠从悯希的眼睫毛上断了线般滑落。
倏地,后背响起一道森然的声音。
“老婆。”
那声音如神出鬼没的无脊椎动物,黏糊糊扑上了悯希的脖子,担忧地询问:“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咳这么厉害?”
……悯希咳得更厉害了。
如果不掺杂私心来评价的话,陆以珺的嗓音天然有着独特的韵律,拥有出其不意的能让人平静下来的效果,但响在这个节点、这个时刻,只让悯希全身泛起了悚然的鸡皮疙瘩。
这几天他一直在找机会想要开诚布公和陆以珺谈一次,并且每天晚上都在苦恼地想开场白,思索怎么能让陆以珺舒服的同时,说服陆以珺和他讲讲自己失忆前的事。
又想陆以珺每次谈起以前的事,都这么排斥和敷衍,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给陆以珺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直到此刻,一个新的灵感倏地被激发了出来……如果,他是说如果,陆以珺根本就不知道他过去的事呢?
悯希咳嗽声渐停,但神情依旧空白着,像空洞的、失去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后面突然逼近的陆以珺从后面抱住他,带着他坐到自己大腿上,用湿巾帮他拂去眼角和脸颊上的泪痕,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声音喑哑道:“老婆,我这边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如果有人找你,你别理他,知道吗,那些都是坏人。”
悯希眨眨眼,重复:“坏人?”
陆以珺把玩着他的手指:“对,很坏很坏的人,除我之外的任何陌生人来找老婆,老婆都要先告诉我,好吗?我来解决,这是为老婆好。”
说话间,他抵在悯希肩膀上的下颌抬起,一双眼睛从额发下剥离出来,黑的黑,白的白,其间阴郁缠绕,烦躁几乎从眼底流露了出来。
昨晚他才知道,上次来庄园开派对的那帮人里,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蛋,拍照发朋友圈装逼的时候,把悯希也拍进去了,前阵子一直没发,昨晚才突然发出来。
不仅让他看见……让觊觎悯希、却被各种因素阻拦而得不到悯希位置的那帮人,也看到了。那蠢蛋。该死的。真会给他找事干。
陆以珺咯吱地磨牙,从打娘胎出来的坏习惯在焦虑的促发下再次发作,他忍不住将牙轻轻磨上悯希脖子上的软肤。
悯希其实没太听清陆以珺在说什么,他被心中的猜测骇得脸色微白,忍不住抽回了放在陆以珺掌心里的手,他侧过头,努力装作神情自然,试探性地敷衍、又问:“好,我会的……对了,我想在花园里多种一些新的花卉,你下午如果出去的话,买一点我以前喜欢的花的种子,我要种。”
陆以珺动作一顿,搂着他站起身来,嬉皮笑脸地带动着他往厨房里去:“种花有什么意思,以后再说吧,老婆先去吃点东西,今天中午煲的腊肠饭,我特意吩咐保姆做的,一定合你胃口。”
悯希穿着拖鞋的两只脚踩在陆以珺皮鞋上,两边腋下又被陆以珺用双手托举着,姿态怪异地往厨房方向走。
又是这样。
“以前”两个字好像是禁忌,每次提起陆以珺都会找这样那样的话题岔开。
每次都是这样,没一次例外。
悯希身上那股彻骨的寒意彻底压不住了。
……
谢家。
滴答。滴答。类似雨声,却比雨声多出几分机械感的声音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回荡。
屋子门外,有人端着新鲜饭菜掀起门板下面的透风口,习以为常地将碗搁在地上,说:“少爷,这是今天的晚饭,您记得拿进去。”
“前几天的饭您都没怎么吃,都冷了倒掉了,人是铁饭是钢,无论您想做什么填饱胃都是首要的,千万别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这几句话似乎只是单方面的通知语,并不需要回复。
那人说完便拿起碗上面的保温盖,转身快步夺走,快得好像屋子里有什么洪水猛兽。
皮鞋的鞋跟在瓷砖上咔哒、咔哒跑远,转瞬间,只留下些许余韵。
空旷而宽敞的走廊上,时钟滴答声还在持续,“滴答”、“滴答”——
不知滴答声又响了几百余下,那暗黢黢的、仅有十几厘米宽的通风口,开始一点一点,传来细细碎碎的摩挲声。
通风口里光影闪烁,如若有人此刻站在外面,便能看到床板旁边那背部弓起的黑影。
当他把撑在膝盖上面的手,从额头上挪开的时候,率先响起来的便是铁链碰撞的脆响。
铁链这玩意儿,人一旦提起来,脑子里一般都会想到野禽,毕竟这些不通人性的、缺乏管教的东西,如果不被铁链拴着,就会出来作威作福,乱咬一通。
坏狗,恶狼,都是这样的……
将视角移进屋子里,台灯照亮的一侧墙壁上,清晰地映出了扭曲的一团山陵,一团不规则肉瘤,这团“肉瘤”以双腿折叠在胸前的姿势坐在床边,双手往两边撑开,撑到一定限度,便以不堪重负的轻盈脆响告终。
他双手中间的铁链动了,活动范围被禁锢,动作幅度不能大。
当他的脑袋从双臂圈起的狭小空间里抬起来,一张凌厉阴暗的侧脸也随之露出时,才让人反应过来,原来铁链拴的不是生禽,而是活生生的人。
男人如同生锈的机器,缓慢地站起来,缓慢往门边挪,再一点点慢慢蹲下,把带着手铐的胳膊伸出那道通风口,将碗端进来。
瓷碗碰到通风口,里面放着的一副勺子因此发出声响,勺子的款式比较奇特,是细长条的,用来舀东西的勺面很细窄,几乎舀不了大份额的饭菜。
喜欢狼吞虎咽的人用这款勺子简直是灾难,但对于谢宥、对于嘴上戴着嘴笼的谢宥来说,这勺子起码能让他塞进去,吃上一星半点。
谢宥只是将碗端进来,但并没有吃,他重新倚靠在床边上,脸颊侧躺,靠住床冰凉的表面。
他拿出手机来看。
装饰性的手机。
被全面网络屏蔽的手机就是报废的电子设备,毫无作用。
谢宥已经被关在谢家一周左右了。
把悯希送去小镇,谢宥花费一周时间挖谢家的股份,试图争取和沈译阳对话的话语权……在即将成功的那一刻,被认为他疯了的谢长山使计关进了屋子里,与世隔绝。
给他做饭、送饭、一起住在谢家的管家一起和他与世隔绝。
谢宥点进手机相册,点开一个备注着【他】的加密文件。
看里面的相册,是他这几天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
加密相册里一共有两张照片,都是同一张粉津津的脸。
谢宥从来没主动拍过悯希,那么照片是怎么来的呢?
谢宥也想问谢恺封,究竟是怎么在他没网、不能通话的手机里,发送过来这几张照片的。
也不发多,就发这么两张。
第一张,是一条丰腴白软的长腿,被一只宽大的大掌掌控着向侧边抬起,清晰地露出上面密密麻麻、一排排往下嘬到脚踝的椭圆吻痕。
腿的主人不省人事睡着,完全不知道坏狗在耀武扬威地拿他腿上的“狗章”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