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西诺气得绷直唇角。
他时常会想要自己成长得快点, 因为他期望的精神体应该是凶猛威武的,无论情景如何对自身不利, 都能绝处逢生将敌人撕碎。
雪撒和他一样,都太小了,达不到他的标准……所以经常会偷懒,贪吃,贪睡。
可他不亲人,从来都是自己找个角落去偷懒,还排斥人的触碰,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粘着人不放, 还准许人给他在这么简陋的环境里洗澡。
在皇庭里, 那些仆人想去帮他洗脸,他都挣扎得惊天动地。
斐西诺走过去, 用一只手的双指卡住北极熊的两只腋下, 想要把熊抢回来。
北极熊周身都是湿的,屁股那块还没擦,流着水,他哼哼唧唧地嗷, 害怕地嗷,抓紧悯希衣服地嗷,脖子都被斐西诺卡住。
悯希忍不住蹙眉道:“松手。”
斐西诺听见,瞳孔微缩,倍感不可置信。
心说,你是什么身份,他管教自己的精神体,还轮得到外人多管闲事?雪撒抱你一下,你就以为有这个资格了?
斐西诺觉得很可笑,果然不在莎里斯蒂,人人都以为可以踩到他头上来,他用那双浅透的、如若山巅不化雪尖的蓝色眼睛看向悯希,想要扯出一抹冷笑。
但冷笑还没扯起来,手不知道为什么就先松开了。
获救的北极熊像是岸边摊晒了许久,终于回到海里的鱼,抱着悯希大口大口喘气,屁股高高撅起。
斐西诺从来没有给一头熊穿衣服的想法。
但他看着摊开四肢扒着人的雪撒,不知道为何……感觉到很丢脸、很丢脸。
斐西诺脸色紧绷,眼中的怒火几欲冲出来,将他整个人燃烧,他身上的皇庭气质太足,压迫感是十成十的。
悯希抱着北极熊给他擦干水,再一转身,对上的就是斐西诺那冷到极点的目光。
在莎里斯蒂王室,没有人会不畏惧斐西诺,尤其是摆出冷脸的斐西诺。
可悯希不是莎里斯蒂王室的人,他不仅没畏惧,面对此情此景,心中还升起一点好笑——那是因为,他发现斐西诺竟然比自己还要矮一两厘米。
斐西诺倒在地上的时候,五官都太立体,让人没发觉,此时一面对面,悯希一下就发现了,斐西诺和自己在同一水平高度上。
或许是因为前不久周遭碰到的,都是那几个身高逆天的男人,以至于让悯希觉得,斐西诺就像个鼻噶,让人一点都畏惧不起来。
还有点面对小孩冷脸一样的搞笑。
悯希也是真忍不住抱着北极熊,弯了下唇角。
斐西诺一张脸其实已经能窥出锋利,但依旧能看出有一些幼态和孩子气,他眼尖,一眼看到悯希唇角稍纵即逝的弧度,浑身尖刺都炸了起来:“你敢笑我。”
他敢确定,悯希是在看过他后笑的。
悯希笑完也觉得有点不太妥,毕竟对方是在生气,他连忙抱紧北极熊走出去:“没有,我只是嘴唇有点不太舒服,动一下放松放松。”
斐西诺固执道:“你敢笑我。”
悯希把一张毛巾放在床铺上,让北极熊躺上去,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身上还有没有地方流血?我这里没有可以止血的,但可以找几件衣服帮你先绑住。”
斐西诺:“你敢笑我。”
悯希放北极熊自己在床上玩,他走去找衣服:“你身上的衣服要不要先换下来?算了,应该有些地方黏住肉了,最好先不要动。”
斐西诺:“你敢笑我。”
“……”
悯希站起来,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对不起,我不该笑你,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斐西诺脸色没有好转,明明眼前人是在道歉,语气也很诚恳,可他总感觉有一种难言的轻佻,让他无比憋闷。
悯希把找到的衣服递给斐西诺:“绑住你的胳膊?”
斐西诺抬手挡开。
他想说,不要,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能在那场死伤无数的爆炸中活下来,他也用不到那些玩意。
而且他不明白悯希一个把他绑来的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张口,想要质问悯希的目的,嘴唇一张,却蓦然顿下。
斐西诺突然发现,他此时和眼前人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刚才在浴间,没怎么看清的,模糊在白雾里的五官。
突然在眼前放大,清晰起来。
悯希的脸,足以媲美小时候王储必读史书里记载的奥德冰川,那里被称为“当之无愧的神迹”,凝脂观感的皮肤覆盖在悯希近乎发艳的五官上,和那雪色冰川一样纯白无垢。
在这样一张脸前面,斐西诺想起了每一次上礼仪课,面对礼仪老师的情景,对着那一根教棍,他不敢动,不敢弯腰,连动一下都是不被允许的。
可现在明明没有教棍,也没有礼仪老师,同样的感受却油然而生。
唯一不同的是,斐西诺确定自己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只有这样挺胸抬头,绷紧身子,才能让他在悯希面前不落下风似的。
他和悯希对峙一般对视着。
悯希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他其实完全没发现斐西诺自顾自的较劲,扭过头单纯是因为看见了,窝在床铺上的小北极熊的异样。
北极熊小小一坨缩在角落里,一只手抱着膝盖,另一只手搭在床单上,无意识地勾划着肉片的形状。
他动作很轻,肉垫也是软的,可惜爪子却保持着肉食动物的锋利,画完一块肉,床单就被他的爪子勾出线来了,非常显眼的线头在他的爪子边缘处翘起来。
北极熊嘴巴大张:“嗷……嗷。”
他如若遭遇重大危机,立刻缩起了爪子,目光慌乱游移,过了会,又把小胖手重新盖回那块勾线的地方。
盖住了又偷偷往悯希这边看,小圆眼睛湿润润的。
看起来很是愧疚和害怕。
悯希无奈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他抱起来。
然后回头问:“你饿了?”
精神体是主人的精神投映,既然北极熊饿了,那斐西诺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想也是,刚从一场爆炸里侥幸活下来,别说饿,说不定身上的肉还到处都扎着铁刺,急需医疗处理。
斐西诺见他又这么无所谓地抱起了雪撒,牙齿用力咬紧,脸侧也立刻鼓起了锋利的小块,神情凶恶得吓人:“我没有,你不要随便抱他。”
他硬梆梆说完,发现北极熊用两只白手抱紧了悯希的脖子,毛绒脑袋拱进悯希的锁骨,可怜巴巴地叫唤:“嗷,嗷……”
悯希托住他的屁股,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仿佛能无差别沟通似的:“好好,我去给你找找有没有吃的。”
说着,他在四周找起来。
他还真不知道哪里有吃的,屋子里摆设简单,连一个像样的冰箱都没有,桌子上倒是有个低耗电的迷你冰柜。
悯希打开冰柜,看到里面放着一瓶酸奶,和一盘熟饺子。
见状,他有点犯难,北极熊是雪原上的顶级捕掠者,无肉不欢……悯希又看了看北极熊的肥肚子,不确定几个饺子能不能塞满他的牙缝。
指尖探入冰柜的冷气范围,将那唯二两个食物拿出来,悯希把北极熊重新放回床上,给他移来移动桌子,将食物放上去,眨眨眼睛柔和道:“先凑合凑合吧?”
北极熊双手捧住酸奶:“嗷。”
悯希见他仰起脑袋咚咚喝起来,略微思考,转身问:“你要不要也吃一点?一楼有卖东西的地方,我可以去买。”
说话时,悯希自己也没注意到,无论是面对北极熊,亦或者是斐西诺,他的语气都像是在对待珍惜的、濒危的物种一般,总轻轻的,带有一股抚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