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科斯眸光狂闪:“这……可是……”
针头里的血液持续在往外送,采血管里的血柱缓速上升,在维科斯不住求救地往洞穴里望时,刻度转眼便从100cc来到400cc。
这回,那只稍微上抬的手臂放下去了。
维科斯视线没有一直盯住刻度,以至于低下头慌张拔出针头的一刻,已经迟了,多往外抽了20cc。
这对一名专业医官,是足以称作灾难级别的事故。
毫不夸张说,维科斯是刹那间汗流满面,他抬头望向前面微舔唇缓解不适的悯希,脑中已经开始缓慢划过历代君主折磨重犯的三百种方式。
车撵、夹指、针扎……
在进行到第十种,悯希突然出声道:“医官,你走吧。我再在这里待够六小时。”
“不用担心,他不会对你怎样的。”
不是出于悯希对自己在斐西诺心目中地位的自信,恰恰相反,他是知道斐西诺的脾性的,在任何事上,斐西诺都有极病态的掌控欲,唯我独尊、古怪自我,不喜欢别人不听他的。
而他现在侧目望去。
水潭深幽,难以见底,斐西诺胸口以下都深埋在水里,两条手臂分别被困在用铁浇铸的长链中,是全然被束缚的姿态。
但悯希总觉得,那发梢垂坠着水珠的男人,随时会挣脱、扑过来。
悯希不知道他在不开心什么,在这几次短暂的见面中,长大后的斐西诺,不管是开心的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多数时候都是那副看似笑着、底色却又冷漠烦躁的表情。
得了便宜又卖凶。
他知道也许斐西诺会秋后算账——
但他现在不是不能动吗?
维科斯自然也有看见斐西诺现在的样子,他目光来回在斐西诺和悯希身上梭巡,见悯希再三担保,斐西诺又没有出声阻挠。
为了自己那颗可怜的项上人头,维科斯颤颤巍巍、飞快地转身,告退了。
悯希贴好止血带,转头,走去拉上窗帘。
他还需要陪斐西诺在这里待上六小时。
现在已是晚上,所以,他只能在这里睡了。
悯希全程没有去看斐西诺,他走去盥洗室,有一种悲哀的故地重游的熟稔感,洗完澡,他走出来,躺在床上。
维科斯在临走前,嘱咐悯希最好多看着点斐西诺的状态。
悯希盖好被子,轻轻拉过唇。
大床正对面就是水潭,他完全一起身就能看见斐西诺。
水潭里的斐西诺一直垂着头,被阴影包裹,看不清他的脸部状态。
但见他很安静,悯希也就放心了点……
虽然事态发展出乎悯希的预料,他至现在还没有实感,但好在,斐西诺的兽期不算恐怖。
斐西诺的床是天鹅绒的枕套,被褥,枕头也是极贴合颈部曲度的柔软弧线,在这样的包裹中,悯希一个不留神,意识就恍惚了。
……
悯希并不是在生物钟平常的七点钟左右醒的。
而是被锁链频繁晃荡的怪响吵醒的,他缓缓抬起眼睑,迷蒙间,看见了一缕从没关紧窗帘中渗透进来的晨曦。
显然,这一难熬的长夜还没过去。
声音是从正对面的洞穴里传来的。
悯希的角度,让他恰好一抬眼,就能看到水里的一举一动。
当看到那潭漆黑的水后,悯希做出的第一个举动是,揪起手里的被子,往后面缩去。
维科斯医官说,兽期的斐西诺不能说是一颗火球,而是火山里的岩浆、温度还要乘以十倍的沸水。
悯希这才意识过来,维科斯的话没有在夸张。
洞穴里有密密麻麻的,类似蜂巢孔洞的圆缝,非密闭空间的穴内,气体是流通的,而那一潭散发着腥气的死水,冰冷刺骨,连带飘过来的水汽都冰得能刺激人的鼻膜。
里面是个十足的冰窟。
但,水里的斐西诺脸色极红。
被囚于铁链里的四肢无法动弹,在他的往前挣动下,链条不停发出彼此碰撞的声响,“铮”一声。
他唯一能动的腰肢,也在向前晃,水面因此晃荡起无数波纹,悯希就是被这水浪拍打声打搅了睡眠。
斐西诺在以古怪的姿态在水里挣动,与他紧密相贴的共生体在他身后化成无数根手,张牙舞爪,无声扭曲,像在烤架上逐渐卷曲焦黑的鱿鱼。
悯希怀疑任斐西诺这样动下去,那铁链迟早会出现裂痕,甚至,悯希感觉,斐西诺皮肤周边的水都在咕噜噜冒气泡。
有精神体的幻想种,比普通人类更强悍,感知到的痛感也更加剧烈。
担心会出事,悯希从闷出汗的被窝里走出去,穿上拖鞋,犹豫要不要去看看斐西诺状况的时候——
“悯希。”
水潭里,风声托住一道干哑的声音,送进了悯希的耳朵里。
悯希偏过头去,然后,瑟缩了一下。
因为斐西诺完全是一副看到猎物醒了,不断压抑住兴奋和艰涩的目光。
悯希下巴微微用力,迫使嘴唇张开,发出与平常无异的声音:“怎么了?”
斐西诺盯着他。
“我有一个……”金发湿透的男人以这四个字作为开场白。
接着,悯希听见他像磨砂一样的嗓音,艰涩又怪异:“我有一个能让我们两个都快速解脱的方法,只用两三天我们就都能从这里离开,顺利的话,我是说,你能配合的话,或许一天都可以。”
悯希没想到他半夜故意吵醒自己的目的就是这个。
可有这么快就能让他度过兽期的办法,为什么一早不提出来?
悯希不是过分敏感的人,可他控制不住抿住唇,狐疑地小声问道:“是,什么?如果是要杀人放火的……”
“不。”
斐西诺好似连多余一个字都难以听下去,飞快地打断他道。
“怎么会,作为莎里斯蒂唯一的帝王,我是最遵守律法约束的那一个,我不会伤害我身边的无辜人。当然,也不会让你见血。”
悯希试探性地问道:“那是什么……”
仿佛不想对话声被干扰,水潭里的挣动声渐息,斐西诺没再动了。
虽然他后面的共生体还在痛苦扭动,昭示着他此刻的难以忍受,生不如死。
斐西诺缓缓地开口:“床头柜上的那瓶水,喝掉他。”
非常不合时宜的要求,悯希眼睫诧异抬起:“现在?”
斐西诺喉咙底部溢出一声嗯,又用那双幽深的金色眼眸看他:“喝完了在饮水器上接。”
悯希在杯子里干净的水面看了片刻,不疑有他地仰头喝了一口。
“再喝。”
悯希又喝。
“再喝。”
悯希又喝,一杯已经见底。
“再喝。”
悯希不解蹙眉,但还是倒了一杯新的,又咚咚喝去一半。
“再喝。”
……还要喝?
悯希到这个时候已经有点不满,他很辛苦地咽下嘴中的那一口。
还未等提出抗议,斐西诺的下一句催促已经紧锣密鼓地,追上他。
“再喝。”
斐西诺快速的语调,甚至带给了悯希压迫感,到后面,即便斐西诺不说,他也紧皱着眉,像喝苦药似的,努力仰头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