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许没听明白江偃书的意思,但身体下意识就作出了反应。好像从小他就知道自己笨不会揣摩二皇子的意思, 于是只能傻愣愣的抱着他的腿跪着主动认错……
二皇子……?
有什么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但又顺滑地滑了出去。
楚无戈顿了顿,抬着头,看着江偃书。像一只大狗, 可怜兮兮地哼着,求人类别丢下它。
江偃书快被楚无戈逗得笑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于是他也真的笑了。
他抬起手,伸出根食指,朝他轻轻勾了勾。
那手从深色的衣袖里伸出来, 愈发显得玉似的白,指骨修长,连指头都好看秀气。还带着股子香气。楚无戈看直了眼,连这逗狗似的动作也立马让楚无戈晕头转向,连忙向前膝行两部,绕过碍事的桌案,抵靠到江偃书的腿边。
那只手朝他伸来,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楚无戈心都提起来了!
江偃书垂着眼皮,手指越过楚无戈抬起的下巴,落到他的胸口。
把手指上刚刚沾上的点心碎擦了干净。
直到指腹最后一点黏腻感觉也消失,江偃书微微皱起的眉头才松开些。但他抿着唇,又抱怨楚无戈这身衣服布料的粗糙。
磨的他手疼。
江偃书当然没那么娇气,但在逗楚无戈这件事上,江偃书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小事。
楚无戈抬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都傻了。
江偃书坐的姿态足够让他居高临下,垂着的眼皮轻薄,羽毛似的睫毛像浮在上面的雾,轻飘飘的,像观音台上眉目清冷的菩萨。可嘴唇翘翘,吐出的话似嗔似怒,一派傲慢,又恍然将这神仙台上的仙人拉下,变成只皮毛娇贵的猫。
楚无戈嘴唇抖着,手颤颤巍巍捧住江偃书抬起数落他的手指,顺着玉白指腹上微微浮起的红痕,就仰着脑袋,把嘴唇贴上去——
……
楚无戈最后还是被皇帝带进皇宫里了。
皇帝的马车又回到将军府,侍从将楚无戈的状况告知了楚老将军,被老将军吹胡子瞪眼好一顿骂,又别过脸懒得看自己儿子这幅全然忘我的蠢样子。这次无需楚无戈自己偷偷翻墙出来,就被挥挥手丢出去了。
江偃书没忘记被他放在将军府预备继续给楚无戈治脑子的浮颂。
皇帝宽敞豪华的车厢尽管做了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仍旧有余。更何况另外两人很有些客随主便的意识,乖乖缩在自己的两个角落,余下宽敞地儿甚至能让江偃书收着些腿,舒舒服服躺着。
浮颂坐的笔直,低垂着脖颈的姿态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谦卑。
他抬着眼皮,瞧了眼缩在另一边,眼睛却时不时瞟着皇帝将要伸到他腿边的脚的楚无戈。似乎仅仅是有些好奇,又或者主动提起个话题:
“我在将军府中研究药草,竟不知楚小将军竟然先出了府又碰上了陛下您的马车……”
楚无戈脸侧明晃晃一片巴掌红印显眼之至,但浮颂却像没瞧见似的,看着坐在正中的江偃书,言笑晏晏。
楚无戈这下就是再傻也知道这厮是在内涵他不讲礼数不知轻重了。
楚无戈:……
他立马转头,目光愤愤,几乎要将浮颂生生盯出个洞来才好。
偏偏浮颂仍旧微微一笑,看也没看楚无戈一眼。
“也许是我在乡野洞居多年,醉心医书,不了解京城贵族的礼数了……”
实在好一派清风朗月的君子姿态!
楚无戈气的青筋直跳,只觉得整个车厢都充斥着股子苦涩逼人的茶气。偏偏中间的江偃书像是全然没听懂一般,眉眼温和地同那个毒医聊天!
两个人气氛融洽,相敬如宾,君臣相知其乐融融的……只留楚无戈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角落,像个外人。
楚无戈差点被气死了!
他看着看着,一瞬间,好似有无数的委屈一股脑地涌上来脑袋,又凝成一片汹涌的河,汇进他的眼眶……他低下头,
青灰色的粗糙布料上,一滴一滴,逐渐晕开一片一片深色的湿痕。
他低着头,又没有声音,一个人呆在角落,像朵阴沉沉的乌云。
下巴被一道力气抬起。
楚无戈措不及防,一大滴眼泪便顺着他头抬起的动作,沿着微微下陷的眼窝,蓦地淌了下来。直直流进被白皙指尖掐的陷下的皮肉,又缓缓凝着,晃晃悠悠落进江偃书的手心。
直到眼里的模糊都被流尽了,他眨了下眼,总算看清了江偃书的脸。
带着笑。
连声音也是,像是嘲笑他的脆弱,可动作又同语气不符的轻。捏着枚柔软至极的帕子,给他擦眼泪。
“在战场上专吃黄连吃坏脑子了?
怎么表情这么苦?”
……
楚无戈远在边疆大漠,是被所有将士赞扬称耀英勇的猛禽,可不断被送进京城、送进皇宫的信件,却让他更像是只恋家的鹰。
他给江偃书送来天空的鹰羽,草原狼王的尖牙,吐蕃族特制的绣帕,或者亲自雕刻的红髓玉佩……可当时的二皇子惯来没有什么好心思。明明看出来信纸上满篇的思念,还有其中溢出惊涛的汹涌爱意,可二皇子却冷酷的,只命人拿来最最苦涩的黄连,塞进信封,要请他吃遍一封一封苦涩的拒绝。
那些苦涩难忍的东西,日日夜夜的路途间隙,愈发干燥、也愈发涩苦。
但楚无戈仍旧毫不在意,全部的吃完,被苦的面目扭曲,流了满脸鼻血,还笑嘻嘻地捏着笔,用下等又下等的笔迹,再写一篇思念,然后又加上更多的感情,一同塞进去,让信使把它们沿着同来时相同的路,送回到他的归处。
真像个傻子。
……
楚无戈眼前突然发昏,巨大的虚影从他脑中一遍遍闪过,熟悉的、陌生的、一应地冲进他的脑中,几乎要将他撕裂开来……
这痛楚来的措不及防,熟悉的、陌生的……密密麻麻好似没有尽头。
可在现实中,却只过了稍稍一瞬。
他眼前蓦然清晰。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又眨了下眼睛。这下,真的只能看见江偃书的脸。
……
017在系统空间看着底下的一切。周边传来巨大轰鸣声仿佛整个空间也要崩碎的动静也全然不在意。
他几乎不敢相信。
一切的轨迹都应有迹可循。
但江偃书好像从来不在意那些,甚至过去所有的记忆也能随时一并斩断遗忘。
他向来这样无情。
017了解他。
于是才这样惊奇。
这真的是个奇迹。对他来说,
也对“祂”来说。
……
江偃书捏着楚无戈的下巴,垂下的、绿色的眼瞳映着他逐渐清晰的眼,缓缓地笑。
“都想起来了?”
没头没尾的。
却近乎笃定。
……
系统的警告声早在发出前就被立马掐断。剧情崩坏的丧钟还未敲响就早被一双无形大手彻底掩盖。
江偃书仍旧随着剧情一般当他的自由皇帝。
楚小将军被找回来了,救了他的神医浮颂也“恢复”了他的记忆。被皇帝嘉奖,还进入太医署为皇帝效命。
一切都欣欣向荣,好似都回到原本的轨迹。
却又在中途戛然而止。
但无人在意。
也许也不那么笃定。
因为楚无戈现如今已经完全不要了脸皮,呆在江偃书身边,真正像一只疯狗,逮谁咬谁。
江偃书身边路过的狗也得被他踢两脚。
更别说老喜欢用各种关心皇帝身体要进宫给皇帝诊脉的年轻神医,更是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拿刀削了他那张伪善嘴脸——
这场我打我自己的超绝笨蛋戏码日日上演。
江偃书只觉得吵闹。
他缓缓踱步,穿过深深宫墙,不知不觉走到后院的“冷宫”。
仍旧清清冷冷。
可院中的桃树却粉意灼灼,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墙,除了时时被仔细打扫的石桌,到处都是飘落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