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妃还在前面呢, 你小点声。”
还没忘记提醒一句。
“对了,希尔凡呢?”
巴伊莎没忘记这位总是让她单方面被虐的棋友,特意压低声音悄悄问她。
“他不是没事吗,怎么不来旁观一下仪式?”
作为知情者之一,巴伊莎清楚希尔凡只是假死——事实上,有一部分伪造的痕迹还是她帮的忙呢。
而巴伊莎也知道,瑟伊苏根本不担心她会不会讲出去。
只要所有人都认定希尔凡已经死在瑟伊苏的刀下,而他已牢牢掌握权力后,哪怕希尔凡本人出面宣布自己没事,又能掀起多少风浪?
倘若被他放过的那三个兄弟真的谋划想要夺他的位置,那倒也不必再顾念往日情谊了。
他只会放过他们一次。
但在这种时候,巴伊莎突然问希尔凡在哪,令美拉米很是无语的瞥了她一眼。
“来看登基干嘛,嫌自己治好后的命太长了,特意来堵心下?”
巴伊莎冲她吐了吐舌尖,“我这不是担心下嘛。”
“别担心,他现在好着呢。”
美拉米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前方。
“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回到圣辉堂了吧。”
二人的交谈声音很轻,没有引起周围的注意。
前方的队伍依旧肃穆而安静,等待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当然,她们全程其实也不必做什么,算是地位格外尊贵的观礼嘉宾,只负责跟着大部队前行就行。
负责报时的礼官等在队伍的最前方。
待太阳终于行至预计的高度时,一声皆一声的铜鼓被他们沉闷敲响,传得极远。
于是,悠长的号角也跟着响起,响彻整座广场。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众人的目光皆投向阿勒坎街的尽头,望着肩头披有暗红鎏金滚边织锦斗篷的新塞尔曼苏丹陛下骑着白马,率领长而蜿蜒的队伍,缓慢行来。
此刻的瑟伊苏所穿服饰极其华丽,不仅镶有大量的松绿石、蓝晶、鸽血红与翡翠,还用金丝绣满繁复的日月与虎纹。
举手投足间,仿佛有独一份的灿阳流淌在他周身,无比耀眼夺目。
连伫立在广场中央的高台也是特意为这位新上任的塞尔曼苏丹搭设的,近十米高,通往顶端的阶梯铺满绒毯,放有一把王座,同样镶金雕玉,极致奢华。
直至抵达高台底部,瑟伊苏才翻身下马。
披在身后的斗篷跟着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利落又矫健。
这是登基仪式的第一部分,要军队在这为他们的新苏丹献上忠诚。
有布达作为佩剑侍从随行,大维齐尔率领数位维齐尔等在阶梯前,皆恭敬弯下腰,迎候瑟伊苏一步一步登上阶梯,在属于他的王座坐下。
紧接着,近卫军将领双手横托圣物——塞尔曼之剑,将它举得高高的,踏出第一步。
与此同时,飘扬的军旗竖起,在连绵的战鼓中,山呼海啸般的喝声刺破云霄。
“王座永固,万胜之主!”
在这不曾停歇的浩大声势中,瑟伊苏接过那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塞尔曼之剑,将它佩戴在腰间。
——于是,整个帝国的军权皆归于他。
接着,整支队伍继续前行,威严,庄重,不疾不徐,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旗帜与彩带、被人群簇拥着,缓慢穿过整条阿勒坎街。
再左转,那里的尽头静静伫立着一座从不开放的圣教堂。
说是教堂并不准确,那里并不属于任何教派,而是开国君主建立政权、颁布政令的地方。
即使他之后搬迁至了更豪华的宫廷,这里也没有被废弃,特意派人精心保管。
那里不仅保存有开国君主的遗物,还有最初的议政厅。
最深处的地方,是一把再朴实不过的木头座椅。
乍看之下,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也见不到任何装饰。
但就是这样的地方,代表着这个帝国的最高政权。
到这里,民众就无法旁观了。
只有数位职务重要的维齐尔由大维齐尔率领着,恭敬朝瑟伊苏行礼。
瑟伊苏站在木椅前,大维齐尔则捧着一条红金丝编织而成、镶嵌玛瑙与各种宝石的圣塔德腰带,为他仔细系好。
维齐尔们皆叩拜在他们身后的地砖上。
只有他们站得距离足够近,近得这位大维齐尔悄声说话,也不会有第三人听见。
“您已下定决心了吗?”
数年间又变胖了些、留着大络腮胡子的大维齐尔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与瑟伊苏能听见。
“这并非小事,我无法想象后续该引发多大的动荡。”
“不要紧。”
瑟伊苏平淡回道。
“我曾到过许多国家,也从书籍上阅读过许多国家。您比我的年龄更长数十年,想必您的经历比我更丰富。”
大维齐尔没有说话,默认了瑟伊苏话中的内容。
“正因如此,想必您也心知肚明,即使没有它,我们的国也不会就此崩塌。”
“……是,您比我看得更远。”
大维齐尔长长的叹息出声,后退一步,也宣告了自己对他的服从。
他又将托盘里的一柄钥匙与一支笔交给瑟伊苏。
“如此,您将有权力签署一切法令。您的一言一行必将传至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我等是您最忠诚的麾下,是您的眼、耳、口、手及足的延伸,无人敢违抗您的意志。”
大维齐尔俯下身,叩拜在臣子们的最前方。
——如此,整个国家的政权也归于他手。
自瑟伊苏的视角看过去,仅能看见他们的头顶,无人敢抬头直视他们的君主。
瑟伊苏的目光落在大维齐尔的头顶,静然无言。
他接下来签署的法令太过大胆,以至于行事向来宽厚的大维齐尔也忍不住劝诫两句。
但瑟伊苏清楚,这本就是大势所趋。
倘若非要等到避无可避之时才被迫行动,倒不如由他主动打破。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好似已穿过这片古朴的议政厅,由扬起的彩带作为路标,被风卷着向前、向前,直至抵达穹顶尖尖的圣辉堂。
莱斯正在那里等着他,穿着白底赤纹的教皇长袍,银白发丝蜿蜒披落肩头,皎洁神圣如一轮新月。
瑟伊苏没有同意莱斯用教皇的头衔来与他做交易。
他还清楚记得曾经教导对方剑术的那段时光,以及当时的闲谈。
[这么辛苦的磨炼剑术,是担心自己遇到危险吗?]他开口问道。
莱斯想了想,[是,也不是,]——他这么回答着,当时的神情里透出几分畅想,[我想要的,不仅仅是拥有自保的能力。]
[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以后离开王城,去当一名到处旅行的冒险家或者赏金猎人。接受各种各样的委托,帮助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识到各种各样的风景。]
[那样的生活肯定也很有趣吧?]
莱斯最后反抛给他的这个问题,当时的他没有回答。
他确实也见过许多处风景,但那里很快就会被厮杀与血污淹没,好似他带去的只有一场以胜利为名的灾祸。
后来的事情,如今也知道了。
莱斯没有当上冒险家或赏金猎人,反而成为先知,被卷入王位之争里,又帮了他大忙。
在无人得知的内心深处,瑟伊苏为此感到隐秘的喜悦。
他不希望莱斯离开,又不愿以强硬的手段拘束住对方。
甚至会因此羡慕那个奴隶,能够长时间陪伴在莱斯身侧。
还有希尔凡,可以不必顾及王子的身份,成为万神新教的总主祭,将莱斯托举得更高。
他能做到的,应当比这些人都要更多才是。
瑟伊苏的头脑极度冷静而理智,血液却好似在沸腾,又犹如岩浆翻滚,炽热的,压抑着,将一切情绪与本能都沉入深处,最终熔成更纯粹、更赤忱的一颗心。
他希望莱斯活得自在,又不希望他离开王城——至少不能让他毫无牵挂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