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伊苏的到来也意味着危机解除,莱斯整个人放松许多,起身下床。
熬了一个大夜,他现在又困又饿,但还算精神。
实际上,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洗澡。
听莱斯这样调侃他, 瑟伊苏也没有生气。
放在别人身上是万分不敬的僭越行为, 由莱斯的口说出,也不过是换来瑟伊苏的一声低笑,请教对方。
“我要怎样才能当一个合格的商人?”
莱斯认真端详他一会, 双手环抱在胸前。
“合格的商人可不是褒义词, 你还是想想该怎么当一位合格的君主才对。”
至于他那个世界里的黑心资本家, 统统都应该被挂到路灯下去。
瑟伊苏又笑出几声, 想说你对我能当上苏丹竟然这么有自信, 又为莱斯如此笃定他能成为下一任苏丹而感到欣喜。
这是不是说明,莱斯是完全站在他这边的,而不是拉迪斯、希尔凡或者其他王储?
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十足愉快。
像是拦不住绽放的花,总要在风里抖出些沁着香气的花粉才好。
不过, 眼下这地方,实在不怎么适合聊天。
莱斯待太长时间所以习惯了, 实际上, 这间卧室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
横七竖八的尸体与干涸的大片血泊,也令人无处下脚。
“我会派人来处理。”
瑟伊苏主动开口,用眼睛扫过这些尸体, 落在唯一一个活口上。
“包括这个。”
能有人帮忙收拾后续,莱斯感激的朝他点点头,“真是麻烦你了。”
他正为这事愁了大半个晚上。
再怎么说,他如今的身份阶层都是平民,忽然从家里拉出六具尸体去埋,要是被邻居或者路人撞见,指不定当场就该尖叫着报警…不对,报官。
“是拉迪斯派来的?”
离开那间卧室时,莱斯顺便问瑟伊苏。
“嗯,我安插在他那边的线人连夜发了密报过来。”
说到半途,瑟伊苏深吸口气,才继续解释如今状况。
“我现在不方便直接带兵到王城,包括自己也是,只能换身装束、隐瞒身份才能通行…………抱歉,来迟一步。”
果然不出莱斯的预料,昨晚派人来刺杀他的幕后黑手就是拉迪斯。
“不用道歉,你能大清早就赶过来,我已经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莱斯摇头,“再说我能打败那七个杀手,也全仰仗你毫不吝啬教给我的剑术呢,伟大的瑟伊苏老师。”
何况,按照瑟伊苏接到从拉迪斯那边发出的密报、再从他的领地到这里的路程计算整体耗费的时间。
他同样也是一夜没睡,星夜兼程地赶路,才能在大清早就冲进莱斯的家门。
在这每分每秒都至关重要的时刻,瑟伊苏愿意拼尽全力来救他,莱斯绝不可能发表诸如“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之类的弱智言论。
甚至,原先中立的他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些许偏心,希望瑟伊苏能坐上那个王座。
“说什么伟大……那是你自身的天赋优秀,很少有人能像你这般聪慧,一点就通。”
瑟伊苏好久没有被莱斯喊“老师”,眨了下绿眸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既然有人能看家,莱斯先让瑟伊苏在客厅等一会,顺便看看被他踹烂的那扇大门还有没有可能性修好。
他则去院子里打水,将溅到身上的血彻底洗干净。
包括头发也是。
原本还没注意,换衣服时一低头,他就能看见其中几绺发尾沾上了血,由银白衬着,格外惹眼。
……再多洗几遍吧。
…………
终于打理好自己,莱斯穿上干净的衣袍,旧的则浸水打湿,用力擦掉剑身上的干涸血痕。
这可是他的宝贝好剑,昨晚能活下来真是多亏它够锋利。
等一切都收拾得差不多,莱斯将半湿不干的银发粗略捋在一侧肩头,便去找瑟伊苏了。
对方仍然坐在桌边,那扇大门也依旧歪歪地倒在那里,有挪动过的痕迹。
“尝试了,没修好。”
察觉到莱斯的视线在大门上停留了会,瑟伊苏有点不好意思,干咳出声。
他学过如何治理一个国家、学过精妙的剑术与战略,学过完美的宫廷礼仪……但就是没学过怎么修一扇坏掉的木门。
“我会付钱让木匠给你修一扇更结实的门……”
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的钱袋,却捞了个空。
“…………”
这时,瑟伊苏才想起来,他换布达衣服时就已经匆匆忙忙的,怎么可能还来得及带钱。
……这下尴尬了。
瑟伊苏硬着头皮,迎上那双隐含笑意的金眸,“……我回头让布达送过来。”
莱斯弯了弯唇角。
“没关系,我也不是真的要你赔偿,那句话只是开个玩笑。”
他拎起桌上的水壶掂了掂,里面还有大半壶凉白开,是昨天烧好的。
给自己和瑟伊苏各倒了一杯,莱斯终于直白的问向对方。
“拉迪斯为什么要派人刺杀我?”
对此,他隐隐有些猜测,只是向如今身处真正权力漩涡核心的瑟伊苏再进行一次确认。
瑟伊苏停顿了片刻。
他似乎在思考该如何解释,或者说,他在思考该不该将这些博弈全部摆上明面,让莱斯知晓。
最终,瑟伊苏还是选择坦诚相告。
“……为了削弱多出来的一支势力。”
“万神新教?”莱斯问。
“嗯,更确切地说,是被认可为【先知】的你。”瑟伊苏说,“要知道,就连美拉米,她在浮图瓦教那边的头衔也不过是【先知的后裔】,并不是【先知】。”
“虽然也有其他教派里的人宣称自己是先知,听到过来自神明的声音,但都没有得到宫廷的认可。”
“在此时此刻,被宫廷认可为【先知】的,只有你一人。”
“这就一种来自神权的势力。但凡你宣称神已告知过你,未来的苏丹是某人,万神新教以及许多从众的百姓,就会默认他是【天选苏丹】。”
……果然是这样。
莱斯微微眯起金眸,抿了口陶杯里的水。
他手里握着神权这张牌,即便没有兵马,也能轻而易举的撼动人心。
只要身为先知的他宣布神已赐予天启,希尔凡或瑟伊苏即是未来的苏丹,舆论就能让大部分原本中立的墙头草派倒向他们,获得更大的筹码。
而拉迪斯在之前已经试探过莱斯几次,知道他肯定不会支持自己,便选择先下手为强。
毕竟,莱斯的弱点也很明显。
“哪怕贵为先知,也依旧是肉丨体凡胎。”
思及此的瑟伊苏眉心蹙紧,自桌边站起身。
“你居住的地方没有守卫,刺客很容易得手;倘若住在神济堂或圣辉堂,又容易牵连孩子们。”
莱斯的情况与权贵不同。
后者为了预防自己被刺杀,对宅院的防守相当缜密。
他们之间也互相掣肘,形成了相对平和的一定默契。
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有人主动打破这条默认的潜规则。
况且,暗杀只能算作是一种狡诈的下流手段,就算拉迪斯真的因此成功当上苏丹,也很难服他们的众。
但莱斯不属于“他们”。
再如何被奉为尊贵的先知,莱斯也依然是一个平民。
对拉迪斯而言,既然莱斯不能为他所用——那么,死了的先知才是好先知。
甚至,这次暗杀莱斯的行动失败,拉迪斯就会知道自己的策划败露,会更加不择手段的除掉他。
瑟伊苏的心往下沉,犹如巨石在湖面砸出剧烈的震荡涟漪,又伴随深呼吸而缓慢平复。
“我向日月起誓,莱斯,我亦向我的名誉起誓。”
瑟伊苏郑重朝莱斯行了一礼,墨绿色的眼眸微亮,定定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