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宗濯和王钧庆进急救室, 恰好护士拉开一张床旁的帘子,露出病床上姜落的身影。
“姜落!”
霍宗濯快步过去。
一看, 姜落额头上围着几圈纱布, 左手打了石膏、缠着纱布, 被吊在胸前,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躺在那儿。
霍宗濯瞬间双目赤红,额角绷着凸显的血管筋脉。
姜落冲他虚弱地笑了笑:“还好,小命保住了,大难不死。”
霍宗濯血压飙升、气血攻心,看看姜落,看姜落身前吊着的胳膊, 看姜落被纱布圈着的额头,深深地喘了口气,闭了闭眼,伸手拢住姜落的脸:“怪我,这件事怪我。”
他努力平复情绪,“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放心吧。”
姜落笑笑,反而没情绪。
“没那么容易死。”
不久,急救室外的走廊,霍宗濯站在窗户前,没有神情地举着大哥大在耳边。
电话那头告诉他,李锋锐已经绑到了,请示后面该如何。
霍宗濯没有表情,冷冷:“手筋脚筋都挑了。”
挂了电话,一旁的王钧庆道:“我去吧。”
霍宗濯看过去:“你也受了伤,歇着吧,我让老四去。”
说着抬手,按了按王钧庆的胳膊:“不用自责,不怪你,责任在我。”
“上一次,我就不该手下留情。”
只是给李锋锐送了一只断手。
姜落住进了单人病房,头有点晕,躺下睡了,顺便挂两瓶点滴,霍宗濯坐在床边陪着。
点滴一滴一滴地落下,霍宗濯一直看着姜落的睡颜,后怕的情绪一直熏染在他心口。
霍宗濯难以想象如果当时那辆货车是直接撞的姜落,如今他该如何面对。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霍宗濯以前从来不知道怕这个字如何写,今天终于知道了。
他伸手,掌心托住姜落搭在被子外的手,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姜落的手背。
而霍宗濯到底是霍宗濯,他马上想到,李锋锐当时既然已经去找邱会长了,那撞姜落的,就未必一定是李锋锐。
他清楚太平洋这趟浑水里面,可能还有什么人趁机躲在暗处。
对方能拿货车来撞,势必是冲着要姜落的命去的,不会只是一点警告。
是谁?
霍宗濯沉稳的表情下是双鹰一样的眼睛。
—
姜落住院了,这下好了,换薛会计拄着拐杖被人扶着进门,来看姜落。
一老一少,一站一躺,两人甫一对上目光,都倍觉好笑地笑了。
薛会计笑姜落:“让你狂啊,平时,被人报复了吧,手断了吧这下。”
姜落也哼笑:“你怎么只断腿,应该断嘴,就你话多。”
“得了。”
薛会计被人搀着,一屁股在床边坐下:“阿拉(我们)也成难爷难儿了。”
“谁也别嫌弃谁。”
姜落嗤:“谁跟你难爷难儿,真会往脸上贴金。”
薛会计又说:“多喝点骨头汤,知道吗。喝什么补什么。”
姜落:“你给我炖?”
薛会计“去去去”的神色:“你真会使唤人啊,我腿断了,我还要给你炖汤?你怎么不索性把我的好胳膊换给你?”
姜落嗤:“我嫌你骨头老。”
薛会计拿起拐杖就举起来,作势要打。
姜落马上扭头对霍宗濯道:“爸,你看到了,他要打我。”
“你少来,还‘爸’。”
薛会计又一副“去去去”的表情:“想得真美,有这么年轻又有本事的爸爸,你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姜落还看着霍宗濯:“现在你知道了,我公司都是招了什么样的人在上班。”
霍宗濯板了好久的脸这才有所松动。
他心里清楚,姜落是在故意逗他,想让他放松些。
就这样,姜落既去不了公司工厂,也没办法去章宁福那里看看了。
他被霍宗濯按着,老老实实在医院住单间。
住的第一天,消息就传开了,陆续有人过来看姜落,工厂公司的人也来了。
霍宗濯是不想这么多人来来走走,影响姜落住院休息。
幸而姜落确实伤得不重,精神也好,该吃药吃药,该挂点滴挂点滴,老老实实,非常配合,没让人多担心,霍宗濯这才没去挡过来探病的人。
霍宗濯也一直没离开医院,姜落在,他就在,甚至陪了两夜。
陪第一夜的时候,姜落让他回去,霍宗濯自然不肯。
姜落就往床边挪,空出地方,拍了拍,示意霍宗濯一起躺病床。
霍宗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姜落:“别客气么,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霍宗濯:“小心胳膊,别乱动。”
姜落反正也睡不着,就躺着跟他聊天:“知道我们被撞了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霍宗濯看看姜落,没吭声。
姜落一脸生动:“是不是吓死了?”
霍宗濯不答,问他:“你不困?”
姜落:“我白天睡过了啊。”
霍宗濯无奈,也是真的不懂:“都被车撞了,还这么轻松?”
姜落晃晃腿:“大难不死么。”
“俗话都说了,后面有后福等着我。”
霍宗濯完全轻松不起来,没什么神色道:“被车撞的时候,不怕吗?”
“事后想起,什么感觉?”
姜落还真没怕,他死过的,知道真实的死亡的感觉是怎样的。
姜落又晃晃腿,想了想,说:“车撞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也来不及怕。”
“车翻了,有点懵,当时就想着自救。”
“被送到医院,就想:哈哈,大难不死。”
霍宗濯听了这番言语轻松的话,还是无法放松神情。
他倾身,伸手给姜落掖掖被子:“睡吧。睡不着也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姜落没闭,看看霍宗濯:“你是不是很担心?”
霍宗濯和他对视。
姜落软着声音道了句“好啦”,抬抬完好的腿,抬抬没伤到的胳膊:“我不是好好的么,一点事都没有。别担心了。”
“我给你唱歌啊?”
“睡觉,闭上嘴巴。”
霍宗濯强势,语气并不严厉。
姜落还在叽叽喳喳:“那你给我再念首诗吧?我听了睡。”
霍宗濯:“真睡?”
“嗯。”
姜落闭上眼睛。
霍宗濯见姜落真的闭眼了,想了想,启唇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姜落睁开眼睛:“不合适吧?”
“我住院,你给我念这个。”
霍宗濯:“眼睛闭上。”
“好好,你念。”
姜落重新闭上眼睛。
霍宗濯继续,但换了首:“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姜落:“一个字没听懂,你说的中国话吗?”
霍宗濯:“嘴巴也闭上。”
行行。
姜落点头。
霍宗濯又换了一首:“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