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他与温行周在安王萧灵府上发事的时间。
萧玉不让温行周再动那张吃人性命的绛珠双极图,只叫他寻几个四方楼里靠得住的师弟师妹,间或着去六皇子府中闹鬼去。
萧灵不是什么敢作敢当的英雄好汉,断断续续地闹上几天,他定然要找人驱鬼,可这动静本不是鬼神闹的,如何驱得走。民间的道士和尚请了一堆,事情都闹到陛下那儿去了,萧灵道父皇是真龙天子阳气最甚不怕那些魑魅魍魉,求父皇庇护。
但他非幼儿,又不是萧玉这样得宠的皇子,萧仪好生安抚,又叫人送他回去。
果然夜里又闹了鬼,甚至凝出实体叫他心口中了一刀——他说是一刀,实际上不过是一丝皮外伤,再慢些裹纱布都该自己愈合了。
但这是鬼魂真正要杀他的象征,萧灵又惊又惧,浑身瘫软,好容易恢复过来,大半夜的带人到宫外磕头,请父皇救他。
苏贵便亲自去请温行周。
久等的这时终于来了。
苏贵不知道温行周在只有自己一人的被子里已经再睡不着觉了,只想着这一天早来,不必每个闹鬼的夜里他都与萧玉分开。眼下自然并无被深夜唤醒的不耐,倒让已准备好面对这位冷冰冰的国师大人的不满的苏贵松了口气。
六皇子萧灵见他如见了救星,寒冬腊月里坐在马车上只披着厚被子,面上勉强恢复了体面,但还残留着惊惧交加的眼泪直淌的痕迹。
温行周早已知道他是为何事这般肝胆俱裂,但面对萧灵只做不知,举起车厢壁上的小灯盯着萧灵看了一会,才慢慢道:“殿下倒不像是被脏东西附了身,而是……”
他欲言又止,萧灵忙央求,温行周才摇摇头,“臣不过是略作猜测,请安王殿下还是先允许我去府上看看再做决断。”
“好、好……这是自然。”萧灵见他不似先前请来的大师一般迅速做决断,反而更视他如救命稻草,恨不得抱着温行周的手臂做支柱。
好容易到了安王府,那些在府中装神弄鬼的四方楼中人自然早已做好准备,面对着空空如也的王府,温行周静坐不言,直至天边泛起一丝光亮,方伸手一挥,轻呵出声——果见府中最大的槐树下轻轻飘下一卷白绫。
那白绫又并非全然纯白,反倒深深浅浅地撒开红色,看来确是血迹无疑。
而那血迹的分布也似有神灵,竟在晦暗不明的天光下组成了一张人脸,看不出眉目如何,但能见发钗轮廓像是一位盛装的宫妃。
温行周不露声色,装作好奇的喃喃:“这是……”
身边的萧灵已大叫一声,忙不迭地躲在温行周身后:“贵妃娘娘,这主意非我所出,冤有头债有主——”
温行周没料到他这般不禁吓,竟是现在就要吐露实情,无奈之下自己俯身拾起白绫,向它念了一段语,又将白绫向高远处一抛,那白绫便凌于空中滞住。
萧灵见他动作,自己忙不敢言,只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
温行周凝神与白绫对望片刻,天光终于亮起之前,忽见白绫一泄,随风飘走了。
再看萧灵,已是涕泣横通,屁滚尿流。
温行周回身,亲手扶起他,又差在外围围观的侍从去叫人来伺候安王殿下更衣。
待萧灵终于略微冷静下来恢复了人样,温行周才将一口未动的茶盏放下,悠然地进了安王府的书房,“此鬼非一般愁怨所化,而是一族一乡人之冲天怨念凝结而成,压只压得住一时,反扑起来倒更平增怨力……殿下若想根除此鬼,还请恕臣直言。”
萧灵忙点头,“国师大人但说无妨。”
“臣先前在马车上说殿下并非被脏东西附身,而是惹上了冤孽。”
萧灵一悚:“冤孽?”
“冤孽便是与苦主有因果了。见这冤孽的怨力之盛,应当是殿下许多年前惹上,不仅没能被时间冲散,反而愈加浓厚,只是前些年陛下春秋鼎盛,龙气笼罩,冤孽不敢靠近皇子之身,但陛下的身体日渐……”温行周并不明说,他见萧灵懂了,才继续道,“那白绫生前应当是宫中女子,含怨被逼而亡,如今终于寻着机会行至进宫处。约摸着是殿下八字最为身弱,便从殿下先来讨。”
萧灵欲哭无泪,只能拱手哀求,“还请国师救本王!”
温行周轻叹一声,“此冤孽是与殿下结了因果的,臣一人却是无法了结。”
萧灵真要哭了,“国师大人有何要求尽管提,还请大人无论如何救本王一命!”
于是温行周凝眸思索半晌,终于道:“殿下可否如实相告?”
萧灵连忙点头,“知无不言!”
“听殿下方才言语,已知此冤孽其中干系。”温行周装若没有看见萧灵骤然变色的面孔,平平道,“敢问殿下,在其中究竟参与了多少?”
“本王……”萧灵犹豫片刻,一咬牙道,“不瞒国师大人,本王知自己天资不比各位兄弟,不敢图谋大业,更没有出谋划策的智谋……不过是有人吩咐,就从旁相助一二。”
想来是萧灵怕极了,说出这话倒有八分是真。
温行周轻轻吐出一口气,“如此,倒有解法了。”
萧灵大喜:“国师请讲!”
“这冤孽生前是似是宫中女子,所以龙气可镇她七分,另外三分却是她对龙气还怀有眷恋,臣认为可以利用这另外三分。”温行周见萧灵连连点头,终于将最终的手段说出,“眼下陛下身体虽有几分起色,但谁也说不准究竟……殿下既然没有参与多少,不妨将此事告知于陛下,趁陛下清醒之时快将此事定夺。殿下或许损失一段时间的圣心,但决可保全性命。”
“这……”
要将与萧垣、温彻合谋撺掇四名成年皇子党争以致兵戈相见一事向父皇和盘托出,萧灵想想都浑身颤抖。
那一夜可不比这几夜见鬼要平和多少。
太子二哥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即便那一夜父皇真的驾崩,朝中众臣也只会认这唯一的太子殿下。
大哥与三哥哪里来的胆子兴兵造反?就算真夺了位,又拿什么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最后双双被来自太子禁军流箭穿心而过不治而亡——哪就那么凑巧?
五哥萧垣做的事桩桩件件,哪件坦诚了不要掉几次脑袋?
能像废太子那般被贬为庶人老死宗人府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萧灵自己呢?
他给萧垣借钱借粮,被他安排着去叫自己的人来为萧垣做事……
他又会有什么下场?
萧灵面露苦涩,看向温行周,“国师大人,除了这种解法……”
温行周露出了然的神情,起身告辞,“臣无能,还请殿下另请高明。”
说着摆袖就走。
书房里原有一老管家偷偷旁听,见温行周离开,只剩自家王爷呆立原地手足无措,上前劝道:“殿下,此事即便您不说,陛下若是问起温大人您的情况,他怕是也会将今日所见如实相告。若是陛下真翻案来查,倒不如……”
“对……对!”萧灵一个激灵,也不顾什么皇家仪态,抄起衣服下摆便往外追出去,恰巧在院门口追上还未走远的温行周,他慌忙叫道:“温大人!本王照您说的做!大人一定保本王一命!”
温行周便顿住脚步,恳切道:“臣竭尽全力。”
怕夜长梦多,萧灵也不敢再在府中多待一晚,当下就要收拾了与温行周一同进宫见启帝。
温行周自然愿意等他,于是陪着安王殿下一道去启帝跟前回命,倒不敢窥听皇家秘辛,温行周只隐去陛下阳寿的事将大致道理讲了,便告辞回观星阁。
此时已过晌午。
温行周前夜里彻夜未眠,清晨与四方楼中人配合故作玄虚一番,再与萧灵处费尽心思引导,终于是达到目的。回到观星阁便困倦上涌,一时只问过萧玉用没用过午膳,得了肯定的答案便一头栽倒玄武殿的冷被褥里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