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摸鼻子，顺势抬眼装作不经意地瞟了眼对面那人，“这你都不知道？”
坐在他对面的人摇摇头垂下眼，“我不知道。我很困，睡了好久，很努力才醒过来。”
像傻子。莫迪暗想。
他在前沦陷区巡逻的时候，和这个陌生的面孔对上了视线，随口问了句你哪来的，这人就老老实实报了姓名。
也不算老实吧，毕竟除了名字以外他支支吾吾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就是长得很乖的模样，其实心眼很深，还知道装傻。但是也不算精明，说走就跟着自己走了，还好他不是坏人，不然被卖了有得他摸鼻子哭的。
应该是中心城区哪家来探险的小孩，前沦陷区总是有很多这种有钱有闲事多小孩来探险，就爱捡些垃圾走，这小孩估计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迷路了吧。
但是，好香啊……
他早就闻见这股香味了，隐隐约约，明明不是食物的香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淡香，可是勾得人肠胃不自觉开始蠕动。
莫迪咽了咽口水，香得他觉得饥肠辘辘，唾沫控制不住分泌。
“你饿吗？我们去吃点东西吧。”莫迪顿了顿，“我请你。喝点好喝的营养液。”
他猜这少爷应该没带钱，全身就一件白衣服，也看不出有口袋。
元汀摇摇头，“我不饿。”
他不需要进食，从方舟遗迹走到这里，他都没吃过东西。在方舟里他泡在营养液里，不代表他需要，只是别人觉得他需要而已。
“嘶……”一阵刺痛涌向神经，莫迪皱了皱眉，突然抬手砸了砸脑袋。
这是接种疫苗后的后遗症，时不时会来一下，本来他早已习惯，可是现在这次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
元汀眼睁睁看着眼前单手插兜的男人哐当一下双膝跪地，他愣了愣，然后从座椅上上站了起来。
默默等待了一会，他问：“你好吗？”
莫迪抬起头，扯出一个笑容，从地上爬起来，拍拍手，“我很好！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我刚刚一不小心好像脚抽筋了，就跪下去了。你知道什么叫脚抽筋吗？就是会让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元汀点头：“这样。”
“走，我请你喝营养液，很好喝的。”
莫迪没给元汀拒绝的机会，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了，元汀动了动没抽出自己的手，也就没反抗了，只是觉得这个人手心好多汗，黏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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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汀和莫迪在一起住了好久。他在方舟苏醒后一直不知道做什么，每天就呆在莫迪的小屋子里等莫迪下班回来，然后他们两个会去逛逛街，或者看看电影什么的。
元汀问起过一些他记得的人。
莫迪帮他上网查过，遗憾地告诉他：“没有查到你说的这些人。”
元汀就没问了。
你的入睡障碍很严重，莫迪十分严肃地说。
元汀很无辜：“我不想睡觉，我睡了很久很久了。”
“可是你有了黑眼圈，就是眼睛旁边的皮肤会变成黑色。”
元汀有些不可置信，他跑去浴室照了照镜子，跑回来，“并没有。”
莫迪说：“这就不对了。人类是要睡觉的你知道吗？要是不睡觉，就会有黑眼圈，精神不好。”
元汀当天晚上就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结果又被莫迪无情戳破，“睡觉可不是闭上眼睛就行了。”
可是又不是元汀自己不睡，他真的睡了很久很久了，在方舟下面他一觉睡了很多年，意识和灵魂已经飘离到了宇宙的边际，只是他在睡梦中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所以他醒过来了。
辽阔平原上凝聚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这次没有开垦队，是他自己从簇拥的残枯异种中走了出来。
要是一闭眼，又睡好多年怎么办？这次还会有人呼唤他吗？
要是元汀只是单纯地不需要睡觉就好了，但是青年的精力显然愈发下降，对什么都淡淡的。
莫迪对此很头疼，带他去医院看来看去也看不出名堂，只说要多多关照患者的心理健康。
……
元汀拿着手里的宣传单，对上高楼门上的字：“xx传媒公司”
他抬头眯眼试图判断楼层有多高，结果发现根本数不出来。
莫迪给送到了员工宿舍，看起来很勉强地说：“加油……”
是莫迪说让他去主城奋斗努力的，莫迪却好像特别舍不得，一步三回头。
“我跟你回去吧。”元汀牵住他的衣角，“你养不起我吗？”
莫迪久久才回头，他没敢对上元汀的视线，只是低着头笑着说：“汀汀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们以后会有大把的时间。你在主城赚钱买一间房子，然后我来找你玩的时候可得接济我。”
元汀注视着他，放下了手，“好。”
莫迪离开后元汀坐在他的单人宿舍里好一会，才出门。
电梯上行，跟随机器人指示到达了他的办公地点。
刷卡上机，躺进机舱。透明的玻璃舱门在他眼前关闭，舱内缓缓注射进液体。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方舟里一样，黏糊糊的。随着液面越来越高，元汀缓缓闭上眼。
再醒来就是洁白的病床。
医生抱着笔记板，胸口的口袋别着三只笔，推推眼镜，说：“你是惊恐发作，要好好修养。”
元汀有些茫然，“我不会生病的。”
“你是生病了。”医生很确信。
不，他不会生病的。元汀撇撇嘴，生病不是他能拥有的东西。人类才会生病。
医生好像能够洞悉他的心理，说：“你是人类啊。”
元汀说：“不，我不是。”
医生仔细翻看手里的记录表，“啊，我搞错了。”
元汀偏过头玩自己的手指。都说了不是了，他是异种。
“根据我之前的记录，你是异种。但是现在，已经是人类了。”
“……什么？”
医生摘下眼镜，他扯出一个笑容，轻轻鼓掌：“汀汀，在你愿意回来的时候，你就是人类了。”
脑海里的记忆像海浪一般涌来，度过的几个世界的一幕幕像全息电影一样播放。身下的病床逐渐消散，失重飘在空中，视线里的一切都幻做星辰，元汀白金色的发丝飘散，一寸寸变成纯黑色。他抬眼看着眼前逐渐远离的人。
不，不是人。
医生毫不犹豫地脱去了伪装，墨红色的血肉团团涌出像是从前一样把元汀完全包裹住，咕叽咕叽发出粘稠地水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舍得把元汀捧出来。青年脸色潮红，小口地喘着气，口鼻间都是亮晶晶的黏液，都是异种的口水。小腿被恋恋不舍的缠绕着，病号服紧贴着皮肉，触须紧贴着病号服，勒出几道轻微的弧度。
“你怎么找到我的？”元汀的脸被一直舔，根本忍不住笑意。
异种什么都没说，只是缠得更用力。
“我本来想放弃这里的，但是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所以我留下来等你，想或许你会回来。然后你真的回来了。我感受到了你的链接，我就找到你了。”
“我把他们都复活了，当然世界也是我拯救了。只是作为代价，我分散在他们每个人体内留了一点我的部分，只有这样，才能抵抗异种。当然我也可能控制他们，你要知道，人类还是需要有道枷锁束缚比较好。”
“所以汀汀，醒过来，好不好？”
……
“好。”
机械音在耳边响起：
【——检测对象意识波动中——】
【检测中……】
【检测结果良好，舱门启动中——】
【——感谢您，回到地球。】
眼前白光刺眼，手臂很艰难地从液体中抬起遮住眼睛，元汀艰难地开口：“……嗯？”
有人把他从舱里捞起，用毯子包裹住他，熟悉的脸上是熟悉的面容，元渊和他头碰头，笑道：“谢谢汀汀，好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