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一直平静无波,他可能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打动”闻鸿衣。
后颈被黑衣人重击一下,郗眠晕了过去。
郗眠再醒来是,身处一处宫殿,这处宫殿和皇宫几乎一模一样,但也很容易看出差别。
这是一座地下宫殿。
郗眠是躺在地上的,此刻用手撑着身体想要起身,头顶响起一道声音:“醒了?”
那声音沙哑低沉,听上去有些虚弱无比。
郗眠抬眼看去,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他欲看得更清楚些,肩膀被人压住,压得他膝盖重重跪在地上。
“放肆,见到陛下还不下跪。”压住他的黑衣人是金环卫。
黑暗中的人影走了出来,右手拿着手帕掩唇咳嗽,一步一步缓慢的朝郗眠走过来。
不过半年未见,赵岐竟病成了这个样子,脸颊凹陷,肤色苍白,唇却被咳出的血染成刺目的红色。
那双深邃的眼睛如今深深凹陷下去,空荡又无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的周身萦绕着一层灰败的气息,被造物主精雕细琢的轮廓如今只剩下苍白的线条。
甚至能感觉到生命正在一寸寸的,自他身上抽离。
察觉郗眠的视线,赵岐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将带血的帕子扔到地上,又重新从托盘里拿起一块新的帕子擦掉嘴上的血迹。
才道:“朕如今这副模样,你很开心吧?”
他站在郗眠面前,居高临下看下来,眼神复杂无比。
枯瘦苍白的手捏住郗眠的下巴,郗眠被迫抬起脸来。
赵岐垂着眼,声音伴随着时不时轻微的咳嗽。
“朕快死了。”
“太医说朕活不过今年冬日,郗眠,朕若是死了,你和那阉人岂不是更快活?”
他的手指摩挲着郗眠的下巴,似眷恋,又似怨恨。
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所以朕决定与你同葬,你本就是朕的皇后。高祖与宣后同穴而葬,誉为佳话,但总归同穴不同榇,朕的皇后自然要与朕同棺合葬。”
赵岐说他活不过冬天,又说同棺合葬……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要郗眠和他一起死,给他殉葬。
此时郗眠终于意识到此地为皇陵,皇陵的地下宫殿。
赵岐说着说着,苍白病弱的脸上浮现出病态怪异的笑,“我们以后便能一直在一起,没有人可以将我们分开。”
发现郗眠没有任何反应,赵岐的笑又沉下去。
“你不喜欢?”他阴沉沉问道,末了又笑了,“不会,我的眠眠最喜欢我啦,我做什么他都是喜欢的。”
他的手放在郗眠肩膀上,将人扶起来,又去牵郗眠的手,整个人都有些雀跃。
“朕带你逛一逛,这可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每一处朕都有好好监工。”
他的自称变来变去,无比随意。
郗眠沉默的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看着赵岐走在前面欣悦的背影,脑中缓缓浮现一个想法。
赵岐的精神出了问题。
皇陵很大,即使周围墙壁上点着长明灯,依旧显得阴森潮湿。
但赵岐仿佛不是在逛陵墓,倒像是在逛……大喜之日装扮着红绸的喜房。
到了最中间的墓穴,墓穴之门尚未封闭,正中间摆着一个巨大的柏木棺椁。
一阵阴凉的风自背后吹来,加之赵岐满脸扭曲笑意的介绍棺椁,越发显得诡异。
郗眠抽回自己的手,皱眉道:“我们大礼未成,我并非皇后。”
赵岐的声音戛然而止,唇角一点点绷直,直到成一条僵直的线条。
“你是,朕说你是,谁敢反对。朕早准备好了药,只要你喝下去,一点疼痛都不会有,你会做一个好梦,一个无比美好的梦,我们生不同时,死却同日。”
郗眠道:“陛下,臣有一事不明白,可否解惑?”
赵岐两只深得快要凹陷下去的眼睛盯着郗眠,像什么躲藏在暗处,不可窥见太阳的阴邪之物,语气却故作不在意,“你说。”
郗眠平静的看着他,道:“你还喜欢我吗?”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打破了两人之间那本就岌岌可危的平静。
赵岐直溜溜盯着郗眠,片刻后大笑起来,“喜欢?郗眠,朕是什么自甘下贱的人吗?朕是一国之君,万万人之上!你呢,你身份低微,任人欺负,连世家公子都算不上,朕为何会喜欢你,为何要喜欢你?”
“朕……有那么贱吗咳,咳咳咳……”
由于太过激动,赵岐疯狂咳嗽起来,他用手帕捂住,只片刻,手帕便晕成一片红色。
赵岐的脸色越发的白。
相比于赵岐情绪的起伏,郗眠却是截然相反的状态。
平静……
平静得如一泓深沉的湖水,在月色中,无波无澜。
“我知晓了,陛下是想要报复我。”
赵岐咳得更严重,等他咳完后,一双眼睛都变成了赤红色,血丝遍布。
他咬着牙,咽下喉间浓重的血腥味。
“原来你就是这么以为的,如果闻鸿衣要与你合葬,只怕你会高兴不已吧?朕就是在报复你,朕确实想报复你,所以无论活着还是死亡,你都别想和他在一起。”
“朕会一直缠着你,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别妄想摆脱朕。”
郗眠平淡的看着他,他的歇斯底里仿佛激不起郗眠丝毫波澜。
郗眠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道:“陛下,你已经做了选择,既然做了选择,可以后悔,但是别妄想扭转结局。我不会死,我还有事要做。”
选择?什么选择?当初让他去闻鸿衣身边的选择?
赵岐的心又开始疼了,他只是做错了那么一件事,为什么……一直得不得原谅。
闻鸿衣……他的眼神变得狠毒。
都是闻鸿衣,因为郗眠移情别恋,喜欢上了闻鸿衣。
赵岐阴森森一笑,“这由不得你,朕做鬼也会缠着你,你想和闻鸿衣幸福?做梦!你们通通在做梦!”
“杀妻弑母,朕什么不能做!”
郗眠好看的眉头蹙起,杀妻弑母?
“太后死了?”
赵岐大笑道:“那个阴毒的女人早死了,朕把她挫骨扬灰喂鱼。后宫坐着的,不过是朕找的替身。”
至于杀妻,他很快也要完成这件事了。
赵岐抬手捂住心脏,那里疼痛极了。
当初为了杀掉云琼报仇,他不惜连自己一起毒,骗过了云睿文,但也因此落下病根。
解决了云琼塞给他的那些女人,也找到了郗眠,以为会就此幸福,闻鸿衣这杂碎竟横插一脚。
他的人生似乎从那一刻急转直下,养病期间忧思成疾,身体愈差,不久前又被人下药,短短的生命竟一下走到了头。
这叫他如何甘心!
对于赵岐的行为,郗眠没有太多意外,赵岐年纪虽小,可从来不是个良善之辈。
这时,赵岐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震惊的看着郗眠:“你,你不是失忆了吗?”
他派去的探子大多被闻鸿衣杀了,只传回来极少的消息:郗眠失忆了。
若是之前,赵岐会想方设法把人骗过来,但他要死了,他不想再做这些无用功,他要郗眠陪着他一起死。
这样就能一辈子躺在他怀里。
赵岐猛然拉住郗眠的手,扯着人往棺材的方向走。
“恢复记忆了也没关系,朕一刻也不想等了,朕和你一起吃药,我们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