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景舟把刻薄的话硬生生藏在腹中,没有说出口来,眼见对方情绪低落下去,忙说别想太多,喝酒喝酒。
……
第二日,卯时,朝恹去上早朝。顾筠被他弄出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睁眼,被其在额头亲了一下,又睡了过去,等到太阳升起,方才起床。洗漱一番,用过早膳,撑着下巴醒了醒神,又让太医诊过平安脉,方才前往利民司。
利民司官吏早早到了利民司,准备来说,也是卯时。
黄员外郎带着利民司一众官吏坐在大堂翻看《格物新书》,见到他来,恭敬行礼。
顾筠一看他们就知道他们熬穿了夜,眼下均有淡淡的青黑。
至于为什么熬夜……顾筠目光投向《格物新书》,也不揭穿,走到堂前,让小典拿来自己的教案,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温声细语,和蔼可亲,询问大家要不要睡上一会?
旁的不说,且这一句话当场就把人惊地清醒无比,仿佛寒冬腊月,被浇上一盆冷水。
黄员外郎即刻回答:“大人快别说了打趣我们了,都是求学不得惹来的邋遢模样,请您快快教来,解我们之苦。您不晓得,我们心里现在是猫挠一般。倘若他人能有您的一半才干,何止如此?我们也是昨日看了那书,方知您的厉害!”一半解释一半吹捧。
顾筠没想他们误解了,事实上,他的话只是字面意思而已,在他看来,睡眠不足,影响学习能力。将下面的人看上几息,顾筠到底重复了一遍。
官场如战场,众人把他看了又看,才确信没有别的意思。
黄员外郎笑说大人体贴,他的脸皮挺厚,等到顾筠朝他看来,这才俯身至桌面,阖上眼睛。
一众人睡了半个时辰,精神状态好了许多,睁眼一瞧,只见堂前紧挂着一张漆板,上面写满一眼可辨的文字以及歪七扭八的符号。
仔细看来,这些符号他们是熟悉的,就在昨晚,他们为知这些符号的意思,将这些符号翻来覆去琢磨数遍。
托文字所言,倒也连蒙带猜,翻译出来不少符号的意思。或许是昨晚伤着脑筋了,此刻再见到这些东西,竟从心底产生恶心之意,有人好险吐出来。
顾筠似无察觉,翻开了书,来到第一课,“万物之理——从“格物”到“格理”。
“格物,观察事物本身;格理,探究其背后恒定不变的法则。我们不仅需要格物,更要格理。夫格理者,非凭空臆想,非泥古守旧。其法有三:一曰观微,二曰度势,三曰验效。
“三者循环往复,方能渐近天理。
“第一法观微,由表及里,见天地之骨。《庄子》有云:“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吾等当由此生发,提出 “微尘”说……”
众人:“……”
众人来不及清除泛滥全身的恶心之意,集中注意力,认真听讲,时不时下笔记录。
在他们之外,一处阴影角落,成安咬咬笔杆,抓着毛笔,把笔挥成风火轮,快速记下顾筠所说的每一句话。
昨晚,他就从那县回到京城,李指挥使还要在他后面几天才能回到京城,他完成任务之后,就见到对方了,早猜到对方无事,见对方无意与自己一同返京,这就管好自己的嘴,先行一步了。
回来的也是不凑巧,正好碰见奉命削打乡绅的三王爷一行人,幸而他和底下人扮相毫无漏洞,这才没叫对方注意到他们,进而升起疑心。
顺利入了皇宫,来不及休息,听闻陛下要找人录下课上内容,他便找到赵禾,要了这个差事。
本来想得是同时讨好陛下和娘娘,谁料这真不是一个好差事……这说得到底是什么?他听了半响,愣是没有听懂,以至于好些字都因不确定内容,记了个马马虎虎。
这课刚开始上,他便觉得疲倦,等到上完,当真将他累着了。但他不敢歇息,拿着本子,立刻去找黄员外郎等人对笔记,修改错处。
黄员外郎等人现在虽然也累着了,但颇有收获,好似拨云见日,对于世界有了新的认识。
起先说顾筠特别厉害,确有一些水分,但现在再说这话就没有一点水分了,干得能够当做死面馒头砸人。
他们现在的心情好得不得了,闻听成安的诉求,立刻应了,一番对照修改,好歹凑出一字不错的完美课堂笔记。
成安将其誊写到另外一个本子上,感叹一句真是太难了,众人附和。成安又说自己蠢笨,完全听不懂这些东西,这话没人附和了,对视了一眼,黄员外郎说:“公公记下这些是给陛下的吧?且快送于陛下,陛下指不定在等。”
成安道:“极是,极是!”道了一声多谢,捧着课堂笔记,去找赵禾。
赵禾拿到笔记,翻了翻,字迹工整,内容通顺,不错,他点了点头。
成安见状,露出笑容。
赵禾将本子收起,看他两眼。他是听说了成安那句蠢笨的话的。这人其他地方精明,到了读书上面……这怎么做得好差事?真是白瞎自己对他的期望,还得浪费时间,另外找人。
赵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你了,快去吃午饭,歇一歇。”
赵禾心里打定主意要换了成安,朝恹听了却否认了他这个决定。
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人的好处,例如不会胡乱添加自己的想法,再例如不确定对错,会仔细对内容。这样就很好了,他要看得本来就是原版。
成安的算盘就这样成空了。他是故意说那话的,为的就是不再做这差事了,做不做得好另说,这对于他实在太难了。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他鞠了一把泪,更加不行的是,他还不知道,赵禾经此想要压着他多看些书。
赵禾心想:书本知识向来是由浅到深,等到后头,利民司那些大人小吏都不一定弄得明白,哪还有心思给他对课堂笔记,好歹叫他肚子里面有些墨水,以免旁人不愿帮助之时,陷入困境。这也就罢了,耽误了陛下的事情那才是罪该万死。
朝恹阅读课堂笔记。
今日早朝之前,食用点心垫垫肚子之时,他趁机阅览《格物新书》。
序章看罢,他便笑了。
这一套接一套,先说尊重传统,但其有着局限,而后提出能够打破局限的新方法论,使得大家接受新方法论,即这本书,而后又搁这里画饼,说什么懂了它,就能参悟天地至理、为天地立心,引起大家踊跃学习的心。
他接着往下看,不出意外看不懂。
他也不急,转头就让赵禾安排人去利民司旁听,记好课堂所讲,转达自己。
请顾筠教自己,他是没有想过,在他看来,这样顾筠太累了,毕竟对方白日要教利民司官吏。
现下,他很快就看完了课堂笔记。
顾筠讲得并不深奥,三法观微、度势、验效,仅仅看一遍笔记,便能理解。这些内容对于他来说特别稀奇,意犹未尽地放下本子,他吩咐赵禾,让他嘱咐成安,明天也要好好干活。
赵禾应下,正在此刻,燕召来了。
他来得悄无声息。
赵禾注意到他,奉上一杯清茶,便退了下去,同时带上了门。
朝恹问他:“知道该选什么人了?”
燕召行礼,他笑眯眯道:“知道了。”朝恹看向他,他却并不说话,不仅不说话,甚至连笑容也收敛去了。
朝恹:“恕你无罪。”
燕召这才低低说了自己的答案。大殿之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响起数道奏本砸落在地的声音。
朝恹道:“原因。”
……
“怎么不高兴?”
顾筠早上上课晚,没有上多久,下午因为中午要午休一段朝恹定好的时间,亦没有上多久,所以晚上他又讲了一个时辰,如此,今日教学目标才算完成。
顾筠起身。
讲了一天课,不仅嗓子发干,腰也有些不适。但他的心情不错,大抵是因为学生都非常认真,让他很有成就感。
喝了温水,又吃了润喉之物,他绕着利民司活动一周,顺带观察各人桌面,才回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