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应下来了。
顾筠跟着出来了,听得这样一句,满心疑惑。大人?什么大人?什么心意领了?哪位大人给他的信?林岳认识这样的人物?莫非对方恢复了记忆?
顾筠心中正在不安,又有人来了。
顾筠扭头看清来者,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上到下,凉透了。
第29章
来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为首之人,年纪不小,胡须与头发半白,身穿石青长袍,腰挂华美配饰,他生得平平无奇,一双带着眼袋与皱纹的眼睛,浑浊。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灰衣中年人,他的身后,有着几个捧着礼品,类似仆人的人。
顾筠盯着为首之人。
为首之人也看到了他,对方显出几分惊愕,与他对视片刻,扯动嘴角,似是有话要说,话到嘴边,认为不妥,又吞了回去。
林岳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片刻,道:“认识?”
顾筠僵硬地曲了曲手指,道:“不认识。”
林岳道:“是吗?”
顾筠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是的。”膝盖冷得如同刀扎一般疼痛,他再也在此站不住了,“夫君,我先回去了。”
林岳侧身,久久凝视他的背影。
“吱呀——”一声,房门关上,林岳收回目光,审视为首之人。
灰衣中年人道:“林郎君,这位是燕临县王县令。我姓毕,燕临县县衙师爷。”
林岳脸上适当展开笑容,拱手弯腰,道:“王县太爷,毕世兄,失敬。”
王县令托住他的手臂,把他扶起,道:“贤侄,在我面前,无需行这些虚礼。前不久,我见过贤侄的画像,惊为天人,而今一看贤侄真人,画师竟连贤侄五分神韵也未能画出,足见贤侄无以伦比。”
林岳道:“王县太爷谬赞。”
王县令道:“贤侄不必谦虚。”
他抬头打量一番周遭,“贤侄就住这种地方?这实在不称你的身份。
“我在燕临县有处别院,贤侄若不嫌弃,且去那里住着。一干仆人配齐,贤侄无需操心。
“贤侄也莫要推脱,接贤侄的人来,瞧见贤侄住得干净整洁,等上了京城,回禀孟丞相,孟丞相便少些担忧。
“贤侄恐怕不知,孟丞相为了寻你,费了不少心思与精力,旁观者见之,为之动容。孟丞相为了大宣,殚精竭虑,贤侄也要体谅他才是!”
这样一番话,情深意切,又占据大义,但凡是个人都要应下。
林岳没有应下。
他道:“我答应家父,一定考取功名,因而绝不能接受县太爷的好意。饱暖思淫欲。”
王县令道:“贤侄未免太过苛责自己,世上多少人出生富贵窝,享尽荣华富贵,照例功名加身。”
林岳道:“我不比这些郎君,既有天赋又有运气,只得在这些小事上面下功夫了。叫县太爷见笑了。”
王县令只得叹气,道:“后生可畏!既如此,也不说这事儿了,你把这些东西收了吧,这些我这个长辈的一点心意。千万别再推辞,否则我要生气了!”
他一抬手,那些随从就捧着礼品走了上来。师爷从旁递来礼单。
林岳扫过礼单,礼单上写明,礼品类型以及数量。
本地名贵药材,一株。丝绸,四匹。文房四宝,一套。
数量不多,但胜在足够珍贵,不下百两,置办不出来这份礼品。
林岳道:“礼品太过贵重了,还请县太爷收回。”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礼单还到师爷手中。
王县令拉下脸,道:“方才我怎么说来着,不能再推辞了。”他盯着林岳,语气忽变,有些凉意,“或者是说,贤侄嫌弃这些东西不够好。县太爷也不能使劲压榨老百姓。”
林岳无奈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县令道:“这便好了!昨晚,我就派人将找到你这个好消息,发给了知府大人。你且安心等着知府大人派人来接你与家人入京便是。”
昨晚,他就派人将寻到他的事情,告知了知府大人?
看来古县令被人摘桃了。
林岳目光晦暗,低下眼帘,笑着附言。
却不料王县令与他闲聊几句,话锋一转,问道:“方才那位小哥是谁?”
“小哥?”林岳确定王县令与顾筠之前认识,他不动声色,道,“这儿没有小哥,方才那位是我的娘子。”
王县令:“娘子?贤侄成亲多久了?如是最近,我少不得要补上份礼。”
林岳笑道:“劳县太爷挂念,成亲一年有余了。”
王县令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王县令又与林岳说了会话,这才离开,离开之际,王县令回头,深深地看一眼顾筠进去的那间房屋。
.
“你说,你是不是白蟒军孽畜!”
“好不肯说话,来人,给我打!”
“你只要说出白蟒军据点,本官便放你离去,不仅如此,还赠你田地房舍。”
“摇头?你说你不是白蟒孽畜?那你为何行为举止怪异,为何奇装异服,找人换衣,为何把头发剪得这样的短,叛道离经!分明是白蟒孽畜,普通百姓谁会如你一般,还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这是吃了多少本官的粮钱。师爷,明日你来审,务必审出据点……”
“什么叫不太会说话?他以前哑巴么?”
“陛下下旨,命太子殿下十日之内,率兵剿灭冯云山白蟒军。太子殿下方在泽北州处理了官商勾结,开采铁矿,私下贩卖的事情,这便又被陛下指派剿灭白蟒军,匆匆忙忙之下,肯定需要人帮忙。”
“本官虽说不能领兵清剿乱贼,独揽功劳,但向太子殿下提供白蟒军据点等信息,亦能记上一笔功绩,且还能在太子殿下那儿留名。”
“……”
“终于肯说出白蟒军据点,算你识相!”
……
顾筠把脸埋在水盆里面,冰凉的水淹没口鼻,眼睛似乎也浸了水,分外刺痛。莫大的惊恐,在窒息的感觉之下,时弱时强。
他在等待惊恐消停下去,否则他将无法在林岳面前维持伪装,把日子过下去。
脑中一片杂乱,正在此刻,有人握住他的肩膀,他来不及反应,“哗啦——”一声,对方把他往后一拽,将他的脑袋从水盆里头,拉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练习游水,下午要去河里捕鱼?”
几近刻薄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这人是林岳。
他把门关住了,对方又是学得毛贼,拨开门栓,进来的。
顾筠有些气恼对方这句话,又害怕对方从他的行为,看出什么。
他低着头,调整心态。
有个威胁在旁,万种杂乱无章的念头都从脑中流去,惊恐未能坚持多久,也随之流去,他很快恢复平静,抬起头道:“我在洗脸。”
林岳笑了一声。
顾筠道:“我刚刚发现糊到脸上的泥巴之前没有洗干净。”
冷水打湿他的额前头发,也打湿他的脸庞,水珠成了阴云之间滚出的雨珠,顺着发尖,他的脸庞,往下滴落。
泥土夯实的地面,晕出数朵花来。
顾筠却看不见,他的眼睛被湿答答垂落的额前头发遮住了。
他穿越差不多好些日子了,盛夏剪的头发,现在已经长了不少。
其它地方还好,这处的头发却已长至眼睛位置,平时他会把它们往两边压,形成中分,以免碍事,然而此刻沾水,它们就恢复原样,扑簌簌垂直,遮挡视野。
林岳居高临下,俯视顾筠。
真是狼狈,像只阴暗角落里叫水淹了的蘑菇。
林岳伸手,拨起顾筠额前头发,他弯腰看着对方清晰干净的眉眼,道:“王县太爷问我,你这位小哥是我什么人?”
顾筠呼吸滞住。
林岳:“我说,你认错了,这是我的娘子,是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