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到夜深,偷偷爬起来就跑。
肾上激素飙升,他跑出了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
然而不多时,他们便发现了,暴跳如雷,迅速追来。
但天助他也,就在他跑不动时,天下起了大雨,四下起了雾气,隔着一段距离,即将追到他的两人,跟丢了他。
他藏在树后,偷偷观察他们,在明白无法溜走后,想起不远处的悬崖,心生一计。
他拾起石头,把他们引到崖前,然后放轻脚步,在他们发生的瞬间,扑了过去,伸手一推——
很轻的一下。
在他印象里面,是很轻的一下。
他把这两个人推下了悬崖,听得回传来的巨大响声,扭身就跑。中途,他听到了脚步声,不知是人的还是什么东西的,一路往前,或许是向前,当时他已经迷失了方向,反正跌跌撞撞,寻到了一个树洞,然后钻了进去……
黑夜过去,天光乍现——
顾筠呼吸粗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带着几个锈迹,却依然锋利无比的大刀,手持它的人正是之前被他砸晕的歹徒。
他竟然被烟雾熏晕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那歹徒去而复返,寻到了他。
这个过程很短,不过十多分钟。
全身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顾筠惊吓过度,下意识,像是被激活的破玩具,发出一声极大的叫声。
歹徒耳朵被冲得嗡鸣作响,动作滞住,此刻的世界在他眼前变得格外清晰,他的头脑刹那之间冷静得不可思议,全身发力,朝左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歹徒回过神来,猛地劈下的大刀。
“死娘们,还敢动!”
顾筠手掌撑地,起身就跑。
对方持刀,穷追不舍。
县衙里头的房屋已经沦为火焰狂欢的地方,时不时掉落物体,或者坍塌一角。
顾筠不敢进去,在院子里头和对方绕,现在,他才发现,有些歹徒已经出去了,不知是迫于火焰威胁还是杀爽了,收手了。
顾筠如今的身体状况不比之前,加之院子里头的障碍物多了,他很快就跑不动了。对方的大刀又劈了过来,顾筠拿着菜刀一挡,虎口与手腕均被震得生疼。
他拿不住菜刀,松开了手。
菜刀落地,对方狞笑,大刀再度劈来。
往左一躲,被障碍物绊倒,扭头一看,是具被砍得稀烂的歹徒尸体,尸体旁边丢了一把染血的大刀。
顾筠当即捡起大刀,一脚踹向对方命根子,歹徒捂着裆部,大声嚎叫。
他爬了起来,狠狠踩向对方膝弯,对方嚯得跪下。
他扬起手,一刀砍向对方后颈。
该死的刀!竟然不锋利!
这一刀没能砍断对方脖颈,仅仅砍至对方后颈骨头。剧痛之下,歹徒满腔怒火,一时之间,他忘了伤,一跃而起,提刀就杀。
顾筠正面打不赢对方,连忙躲避,同时使用大刀格挡。
歹徒立刻拿不下他,呼朋唤友,要围杀他。
顾筠的心彻底凉了。他想,他必死无疑。
林岳这个王八蛋,说话不算数,根本没有回来救他!
顾筠以为,对方应该逃出生天了。仅看当时对方能从箭雨之中突围,便知其身怀武功,且武功值不低。这样的人,即便有人追杀,也不会死了。
顾筠得出这个结论,生出怨恨之情。
但随即,情绪低落下去。
怨恨?他是对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怨恨?对方不遵守承诺,只是会失去一个已经吸过他血的小骗子。
顾筠咬住唇瓣,太过用力,以至于唇瓣被咬出几道口子,鲜红血液直淌。
歹徒同伙来到他的身后。
顾筠的眼睛被刀光闪得有些刺痛。
歹徒同伙的刀砍中了他的后背。
顾筠痛得闷哼出声,手上力度一松,歹徒的刀往下压了几分。
坚持片刻,实在坚持不了,或许其中也有心气散了的原因。他松开唇瓣,看着刀从手上坠落,在地上滚上一圈。
世界上的一切声音都从耳边消失。
顾筠等待死亡,正在此刻,宅外传来打斗之声。歹徒和同伙都怔住了,顾筠猛地回了人间,卯足了劲,逃出包围,竖起耳朵,分辨了下打斗之声来源于后门,狠狠心,立刻朝后门跑去。
他跑得太快了,几个歹徒还没从有人救援的消息之中,回过味来,他已经跑到后门。
几人追去,他向兔子一样,窜出了门。
几支羽箭射来,但没有射中他。顾筠清楚看到外面有些人在和围着后门的弓箭手,以及退出县衙的一群歹徒打斗。
场面太混乱了,只有几个弓箭手发现他溜了出来,朝他发箭。
由于众人在打斗,你来我往,时不时碰着他们,故而他们的箭射歪了,没有一支射中顾筠。
顾筠没有心情去看救援人中有没有林岳,不等弓箭手射出第二波箭,凭借以前的经验,拔腿就跑,窜入小巷子里头,接着跑。
城门没有人把守,顾筠一气跑出了县城。
后知后觉,双膝撕裂一般的疼。
后背也一阵阵地抽痛。
他弓起身体,坐了下来,环顾四周,一片漆黑与寂静。他没有死里逃生的喜悦,像是被什么鬼怪咬住,缓缓地陷入黑暗之中,生出迷茫。
就……就这样跑了?林岳会不会就在救援人员里面?万一对方不知道他逃出来了,非要进去,因此出事了……
不会的,他不会回来的。
他一个人已经跑了。
顾筠忍着疼痛,站了起来,缓缓挪动脚步,朝城门走去。
回去看看吧。
走了两步,他又顿住了。
他这样回去能做什么?给人添麻烦吗?等他这个速度挪回去了,恐怕林岳早死了,指不定救援人员都死了。
林岳不一定去救他了。
顾筠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理性分析当前状况,还是为了找理由给自己退缩,以便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总之,他走不动了。
他在城门附近寻了一片树林,又在树林里面寻了一个山沟沟,龟缩到里面。
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住了他。
他终于敢放松全身肌肉了,脱下里衣,折上两折,草草包住背部伤口,随后穿上外衣,靠着潮湿泥巴铸就的沟壁,闻着泥土的腥味以及树叶腐败的味道,低头揉捏着自己的膝盖。
忽然,一滴液体落了下来。
下雨了?
但是温热的。
顾筠骗不了自己,这是他的眼泪。他再也忍不住了,脑袋埋至膝盖上头,闷声哭了起来。
哭到眼睛疼了,摸索着抓到三根粗细不一的树枝,折成一样长,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哽咽着道:
“林岳,你如果活着,你就好好活着,我不怨你没有遵守承诺。”
“你死了,你别找我,不是我害死你的,冤有头债有主。
“你放心好了,你到了阴曹地府,我找到工作,一定会给你烧好多好多的钱,金元宝也有。
“我给你找个手艺超级好的纸扎师傅,给你烧一堆仆人,烧一座大宅子,烧一个漂亮娘子。”
顾筠说到这里,眼泪掉得更加严重,眼睛像是进了一瓢沙子,难受极了。
“你还要什么,就给我托梦,但千万不要来找我,我求你了……”
第44章
天昏地暗,林间灌入一海凉气。
顾筠心口又涨又疼,红着眼眶,将捏着的三根树插到土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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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居所,堂屋左侧隔出来的一处暖阁。
不至寒天,暖阁没有放上什么火盆,拉下卷起的布帘,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密闭空间。
里头置有一方桌子,两张凳子,拱小孩子专心读书。
此处没有堆上杂物,又有可以置放东西的地方。为了安全,亦为了方便,朝恹向房东借了此处,点着一盏豆油灯,示意大夫在此给他处理伤口。
宁付派人请得是县城最好的大夫,连带着他的一个学徒,一并带了过来。
朝恹脱了衣服,身上的伤口已经与用来包扎的布条黏在一起,甫一进来,大夫便令学徒除了那些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