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回花店,小南。”
闵绪源向他伸出手中的导盲棍。
月河路上一只可爱的玩偶熊牵着一根导盲棍在前面小心翼翼的走着,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穿着青灰色外套的青年,青年长得很好看却双目失明,右手紧紧握住导盲棍的另一头。
金色的阳光把这个原本诡异的一人一熊画面烘托无比温馨,引得无数路人驻足观赏。
只有玩偶服中的夏北南紧张得一头汗,他不知道哪里出错了,闵绪源能如此精准的识别出是他,正常来说就算看得见也不可能透视到玩偶服内部。
不过一公里的距离,让夏北南觉得仿佛走了一个世纪,他忍不住回头偷看一脸平静的闵绪源,却猜不到对方的心思。
闵绪源微微抬起下巴,朝他扬起嘴角,露出那若隐若现的梨涡,而那双本来半睁着的眼睛缓缓睁大,其中的黑暗如同深渊一般吸引人堕入。
“老板,到花店了。”
夏北南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闵绪源从口袋中拿出一串钥匙,向前伸直手臂,恶作剧一般松开手,钥匙应声落地。
夏北南默不作声,只能无奈的弯腰在闵绪源脚边将钥匙捡起,然后打开了花店玻璃门。
货架上的花摆弄得整整齐齐,水也全部换过了。地面只有几片碎叶和花瓣,只需要稍微打扫一下。
夏北南开始拿起簸箕扫帚整理起地面。
闵绪源则跟无事发生一般,又坐到了老位置上。昨天夏北南怕早晚太凉还拿下来一个旧坐垫,又在杂物间找到一块废弃的窗帘布,稍微裁剪一下铺在了桌子上。
那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抚弄了一会自己心爱的茶杯,又敲了一下空荡荡的玻璃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夏北南放下手中的簸箕扫帚,开始烧水泡茶,早已忘记今天是自己的休息日了。
第13章 血色红茶
闵绪源喜欢红茶,从以前就喜欢。
小时候家里的佣人每天早上会泡一壶格雷伯爵红茶在餐桌上,因为这是他那拥有女伯爵头衔的母亲最喜欢的味道。
淡淡的佛手柑香气在清晨第一抹阳光中散开,也成为了他的最爱。
茶虽香甜,但一泡过后变彻底失去了香味,变得平庸而乏味,就如同破产之后,闵家在上流社会彻底失去了席位,百年名门望族烟消云散,成为贵族豪门们茶余饭后偶尔想起的笑话。
在闵绪源的记忆里,从懂事起,他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又是家里的独子,还有闵氏在上流社会的地位,已及古老贵族的伯爵头衔,闵绪源前二十年的人生几乎是完美的。
从小到大都被小心爱着呵护着,无论是家人、朋友、同学、佣人,大家都围绕着他,宛如他就是世界的中心。
成年后的他才明白其实从闵绪源爷爷这一代起,由于不善经营,百年望族闵家就开始走了下坡路。加上他父亲是根独苗,为了伯爵头衔娶了没落贵族家的漂亮小姐,并抗下了大批的外祖家的贵族烂债。
当然这也不足以耗光闵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
击垮闵家的是六年前的一场投资骗局,他那不善经营管理的父亲听了朋友的建议投资了货币基金,紧跟着便是经济危机父亲亏得一塌糊涂。
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一蹶不振,母亲变得神经兮兮,开始四处给他寻找合适的结婚对象。
闵绪源眼睁睁看着以前亲密无间的朋友渐渐疏远,他只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学业上。
当时正在读大学的闵绪源两年间被介绍了七八个结婚对象,有的是爱慕他的容颜,有的是窥视闵家的家业,有的是贪图伯爵的头衔。
虽然极度不情愿,但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在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的订婚和悔婚之后,闵绪源内心麻木了。闵家也如同风雨中飘摇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覆灭。
最后一个婚约者是X国新晋的暴发富,四十多岁丧偶,半秃的油头下面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盯得闵绪源十分不舒服。生在古老豪门又年轻漂亮的闵绪源是暴发富的理想对象。
那时候一心扑在学术科研上的闵绪源正好毕业想继续深造,为了家族于是草草和暴发富订了婚,谈好只是一纸婚约各取所需。
新年派对上,暴发富喝多了,对闵绪源动手动脚被一脚踹到泳池里,在富豪圈折了面子恼羞成怒威胁闵绪源要把投资都撤掉。
当天晚上回家,父亲在书房里苦苦哀求闵绪源,求他为了闵家回去跟暴发富道歉和好。
那是闵绪源这辈子最不后悔和最后悔的决定。
不后悔终于脱离了这虚伪的圈子,摆脱虚假的亲情。他受够了,他知道闵氏集团的情况,其实当时闵氏集团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全靠暴发户和其朋友融资,于是断然拒绝了父亲的请求。
但后悔的还是是更多更多。
没过几天,闵绪源回家就看到了吊死在书房里的父亲。
父亲惨白而发乌的脸朝着书房的门口,轻微凹陷的面颊上,双眼凸出瞪圆着,微张的乌黑嘴唇中能看到一条青黑舌头伸出
父亲到死脸上都写着怨恨和不甘。
母亲则倒在书房的沙发上泣不成声,声嘶力竭的痛斥着他自私不懂事不知父母的艰辛。
父亲下葬当天,闵氏宣告破产。
闵绪源把精神失常的母亲送进了疗养院,自己则一头扎进了学术科研中。
直到两年前的那天。
天阴沉沉的,一个电话从疗养院打来通知他母亲的情绪不太稳定,闹着要给他过生日。
他才想起今天是他二十四岁的生日。
通宵研究课题三十多小时没合眼,精疲力尽的闵绪源还是带着母亲最喜欢的红茶拖着着疲惫的步子去了医院。
在教授手下做事钱不多,还要支付母亲每个月的住院治疗费用,他只能在路边平价茶叶店买了一盒最便宜的伯爵红茶。
简陋的病房里只有一名苍老的女护工,那是他母亲嫁入闵家带过来的老佣人,不嫌弃闵绪源支付的低微工资尽心尽力照顾着这位昔日的贵族小姐。
阵阵锐利的佛手柑味伴随着白色雾气散开,坐在床上疯疯癫癫的母亲突然清明起来。
好像回到了他十几岁的时候,温柔的母亲让佣人泡好茶又端上精致的糕点,轻轻呼唤着在花园里玩耍的他和他的小伙伴们。
母亲把护士当成家里的女佣,问道:蛋糕呢,我的小源宝贝最喜欢的黑森林巧克力蛋糕怎么没拿过来?
他不忍心打断母亲的美梦,去楼下找了一圈才在食堂里的小卖部里买到一块塑料袋装的普通巧克力蛋糕。
回到病房却见病床空空如也。
护士匆匆跑来告诉他,护工出去打热水的功夫,母亲不见了。
大家找了一会,他抬头看见母亲坐在楼顶的水泥护栏上,哼着他儿时最喜欢的歌,楼下的人大声呼喊着仿佛完全听不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最后一跃而下。
看到血泊中的母亲,他终于意识到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爱着他的人也离开了。
阴郁的天空很快下起了倾盆大雨。
闵绪源不知道自己怎么从疗养院走出来,一个人浑浑噩噩在马路上漫游,冰冷的雨水把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路口拐过一辆卡车迎面驶来。
刺眼的光芒,刺耳的鸣笛,而他站在原地没有躲避。
没有痛苦,没有希望,没有悲伤。
再醒来闵绪源就发现自己已在医院,医生说被卡车撞到居然基本无伤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其实并非毫发无损,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医生说除了角膜受损并不严重,更大的原因是心理上的。
母亲葬礼上他放弃了伯爵头衔让给了母亲的远房表妹,而对方则邀请他一起去C国。
离开学校的他到C国的湫河市在这位表阿姨的帮助下用手头剩下的钱开了一家花店。
来湫河并不是和这表阿姨关系有多好,而是他想避开所有人,在一个什么人都不认识的地方静静的生活,直到生命的尽头。
闵绪源慢慢啜了一口杯中的红茶,这红茶是隔壁小网红店买的,茶叶质量谈不上多好,佛手柑和薰衣草却放得意外的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