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疏行驶在夜晚的大街,他才发现,一旦起了注意,“温翎漫”这个名字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商场的LED大屏上是温翎漫的化妆品代言;金店门口挂着温翎漫的宣传海报;就连路过的狗身上穿的衣服,也有温翎漫的亲笔签名。
林月疏记得原文好像提过一嘴,温翎漫也在娱乐圈混,但懒人作者也就给了个名字和身份,本来也是不重要的人,不必浪费笔墨。
车头大灯在地面形成两道锥形光影,林月疏从LED屏上收回视线。
骤然,他瞳孔一缩,脚尖猛地压下刹车。
车子一声尖叫,迫切地停在路中间。
迫停的车子前,大灯照亮了一个六七岁小男孩的脸,他坐在地上,六神无主。
林月疏赶紧停好车下去检查。
“小朋友你没事吧。”他拉起孩子的手想检查他是否受伤。
男孩愣了老半晌,忽然挣脱开林月疏的手,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前跑。
林月疏拽着孩子后衣领给他拖回来,教训道:
“你知不知道这是大马路,车也不看闷着头跑,你爸妈呢。”
小男孩像条扭来扭去的鳗鱼,脸上脏兮兮的,挂着两条明晃晃的泪痕。
“放开我,放开我!”
林月疏叹了口气。果然他很讨厌熊孩子。
不由分说,他给小孩拽上车:“你家住哪。”
“没有家,我没有家。”小孩还开始耍赖了,哭得声嘶力竭。
林月疏又教训他:“小朋友不可以和家人闹脾气离家出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形顿了顿,不由地想起自己从孤儿院偷跑出来后找寻警察叔叔帮助,那警察也是这么教训他的。
好像大人只会用他们自以为是的认知去定义他们没见过的世界。
林月疏扯过湿巾给小孩擦着脸,声音也放得极轻:
“有什么委屈和我说,我去找你爸妈谈。”
小孩就是好哄,听到这句话,他的哭声小了些,嚎啕大哭变成了抽抽搭搭。
林月疏也不催他,静静等他哭完。
但小孩并没有告知他住址的意思,也不想和他说明发生的情况,只沉默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林月疏打量他一遍,发现他还穿着校服,胸前别着姓名卡。
拿过一看,才知道这小孩叫沈侍昀,在某小学读二年级。
林月疏下了车,走远一点,打电话查了这个小学的电话,大半夜给年级书记薅起来,要了小孩班主任的电话,最后拿到了小孩的家庭住址。
重回车上,林月疏并没告知沈侍昀接下来的目的地,他知道这个孩子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现在对家里极度排斥。
但小孩子总要回家。
林月疏开车载着孩子回了家,小孩认出了熟悉的老破小,又开始哭,哭得小脸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
但他的嘴唇很白,似纸一样。
就在林月疏整理说辞时,看到不远处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焦急地到处乱翻,连垃圾桶盖也打开看了眼,走近了才听到她嘴里不断念叨着“沈侍昀”。
林月疏望着副驾驶里团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孩子,便脱了外套给他盖上,下了车。
他喊住女人:“在找你儿子?”
女人一愣,下一秒猛扑过来,拉着林月疏的手,眼里含着泪:
“你看到我儿子了?他在哪啊,我快急死了。”
林月疏下巴一扬,示意女人看车里。
女人又是一个猛子扑过去,拉开车门,抱着小孩在他背上不重不轻地拍了下,嗔怪着:
“谁让你乱跑的!你知不知道妈妈都急坏了。”
而后她又抱着儿子哭:“你要是出点事,妈妈也不想活了……”
林月疏只看了一会儿戏就明白了:
深爱着儿子的母亲,又不懂如何有效沟通的脾气。
沈侍昀在妈妈怀里剧烈挣扎着:
“你走!你走!我不给你……添麻烦就是了,你走吧,别找我了……”
小孩浑身抖得厉害,呼吸断断续续的似乎很艰难。
女人赶紧给孩子拍拍后背,从口袋里摸出个药瓶,倒一粒小药丸往孩子舌头底下塞,安抚着:
“别激动别激动,妈妈这就走,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林月疏皱眉望着女人手中的药瓶,依稀能看到几个汉字:
【美托洛尔】
他望向头顶的月亮。小孩有心脏病啊……
女人不敢再招惹孩子,轻轻关了车门,却又没真的如她所言离开不碍眼,只远远躲在车后,双眼死死盯着后视镜,从那小小的镜子中观察孩子的情况。
她的脸色也没比患有心脏病的儿子好到哪里去。
看到孩子打瞌睡了,女人才释然松了口气。
她走到林月疏旁边,深深鞠了一躬:“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林月疏睨着她,语气不善:
“你要是对自己孩子能像对外人一样温柔有礼,今天就不需要给我鞠躬道谢。”
女人的脸色在黑夜中更显苍白,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了口。
沈侍昀患有家族遗传性心脏病,他爸就是这个病走的,他家没什么亲戚,都是妈妈一个人辛苦撑起这个家,一天打三份工给孩子治病。
沈侍昀的心脏病极其复杂,先天性大动脉转位,七岁的孩子大大小小的手术已经做了四期,但因治疗不力,导致孩子极速的心力衰竭,医生说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建议家人不要再浪费钱做无用功。
沈侍昀的妈妈为了凑钱,上午在便利店,下午大润发杀鱼,晚上摆摊卖点手工品,四次手术,已经把她完全掏空。
今天摆摊碰到无赖,几周的心血毁于一旦,却又无处说理。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收到沈侍昀班主任发来的小考试卷,可以是一百,也可以零,但怎么能是二分呢?
班主任要求她把试卷抄一遍,她太累了,累得手都抬不起来,终于,积攒多年的情绪因为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彻底爆发:
“你怎么能考二分呢!妈妈为了你上好学校,一天打三份工,被无赖欺负了也只能忍气吞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考二分回来!你干脆不要回来了!”
沈侍昀在妈妈摔门而出后,独自坐了很久。所以他决定,不要再拖累妈妈。他总也记不住老师讲过的加减乘除,考试时两位数的算术题,他十根手指根本不够用。
此时,沈妈妈抹了把眼泪:
“我们家侍昀不是笨,是手术缺氧导致后遗症,记忆力衰退,轻微认知障碍,所以他看起来总是反应很慢。”
林月疏点点头。他小时候生活的孤儿院,有很多这种小孩,其中有一个,大家总是欺负他叫他小傻子,最后他的生命因为心脏病永远停留在了六岁。
沈妈妈从眼泪中挤出一抹笑:
“不过,我打听到了,美国的长老会医院有个很厉害的心脏病专家,他很擅长治疗侍昀这种心脏病,我决定带侍昀去美国。”
林月疏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天际一弯明月。
首先,以侍昀目前的家庭状况来讲,是过不了美国签证的。
其次,按照那边的市场价格以及后续康复费用,保守一百五。
甚至,如果一次手术不成,就彻底成了无底洞。
已经被掏空的沈妈妈如何负担这笔天价治疗费,卖血卖房子?
林月疏藏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
莫名的,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在能力范围内唯一能牵线搭桥给这对母子认识的,且几百万对他来说不过是洒洒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