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衍为难地看她一眼。
女人轻嗤一声,并没有拿路衍手里的吊坠,只接过了尸晶,随手揣进兜里。
仿佛浑不在意一般:“我就知道,要是没死,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从他非要去找儿子那天,我就知道他跟儿子都回不来了。”
路衍微微怔住。
女人又看看他,上下打量一番,眼睛里闪出些许难言的嫉恨:“你倒像是个贵人,他在外面交了些光鲜亮丽的朋友,把我一个人甩在这儿。呵,我巴不得他死。”
路衍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又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从女人的角度,事情似乎是这样没错。
老K拿走了家里的积蓄,为了救儿子,满星际奔波,把妻子一人留在这里,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女人继续骂着:“我那儿子一生下来,我就知道是个活不长的命,Omega怎么就投胎到了我们这里?还长成那副模样,我早知道……”
她说着,似乎又忍不住,话音哽了一下,用手假装不在意地抹了抹干涩到没有丝毫眼泪的眼睛。
片刻又冷笑起来:“你们要是为了这点事,事办完了,走吧!我没别的东西招待你们。”
路衍无言以对地站了半晌。
在女人转身便想关门,路衍忙拦住,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终端:“还有这个,这个是……”
当初他替老K赢了一千万,钱存在老K的终端里,但后来那枚终端不知道被丢到了什么地方,路衍来这里时,想到老K的妻子或许需要这些,便取了个新的终端,又从伊修斯账户里划了一笔。
这些钱对伊修斯来说不算什么,伊修斯也不管,随便他取。
可女人不待路衍说完,便把他手里的终端打掉道:“别给我!我不需要他的东西!也不想看他给我留了什么!”
女人以为那是老K的终端,不想看老K留下的任何影像或遗言。
说罢“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路衍在门前站了半晌。
身后跟着的两名星航战员相觑片刻,忙走过来安慰他:“没事的,路衍先生,她……”
路衍将被打掉的终端从地上捡起,低声打断说:“算了,我知道。”
或许真的是命而已。
就像林杨说的,阿凯的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一个被改造到失去智识和基本生存能力的异宠,就算侥幸活下来,又如何?
同样的,把钱给这个女人,在这个治安混乱、流氓恶霸轮番出没的地方,对毫无自保能力的她来说,又怎知不会招来一场灾祸?
星际宇宙本就是这么一个残酷的地方,底层人并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像当初出逃的他也毫无办法决定自己的生死。
路衍又抬了抬头,看向四周灰茫茫的天空。
想起日初基地里祥和的赛博晚霞。
想起林杨说的那句:“所有人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老大是唯一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人,所以我们愿意跟着他。”
……
片刻,路衍把终端又揣回了衣兜。
对两位星航战员说:“我们回去吧。”
*
飞船并没有停泊在附近。
路衍一边往回走,一边拨通林杨的通讯,想问问对方的进展。
但通讯器里一直传来滋滋啦啦的响声。
拨了好几次,终于听到林杨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却依旧断断续续:“……别……先……滋滋滋……有袭……他妈的……”
路衍:“……?”
除了一句脏话,其他什么都没听清楚。
算了。
他放弃通信,打算直接回星舰所在位置,等林杨汇合。
附近的当地人似乎比之前多了不少,路衍莫名发现——虽然人群依旧尽量避开他们,但这里的建筑布局实在紧促,一不小心甚至会把路边的帐篷踩一脚。
他尽量躲闪着前行。
可忽然,在头顶被雾霾笼罩、完全看不清的地方,传来飞行器由远及近呼啸的声音。
路衍:“?”
正常星球上有飞行器很正常,可这里明显鸟不拉屎,他们刚刚过来的一路上,连个高科技点的地面交通工具都没见到。
路衍还在纳闷,走在他身旁的星航战员已经反应了过来,掏出配枪的同时,一把将路衍往下按去:“是战舰!”
战舰的引擎声与普通飞船不同,格外低沉且会引发震耳欲聋的嗡鸣。
嗡鸣声骤然临近,携卷着低气压与剧烈的风声同时灌耳,路衍看着其中一个战员从身边冲了出去,张口不知跟他们说了什么,然后一边迅速远离人群,一边朝头顶战舰的方向开枪。
战舰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向地面开火。
光炮尘埃扬起,场面一瞬间变得极其混乱。
路衍:“!!!”
什么情况!?不是说这颗星球很安全吗?
另一个刚刚按下他的战员在荡起的尘埃中又将他拉起,并带他迅速往另一个方向跑,解释道:“他去吸引目标,我们先找飞船。”
上了飞船才有逃脱与反击的可能。
路衍不明所以,但迅速听从对方的指令,跟着对方奋力拨开人群……可周围的当地人骤然受到战舰攻击,全都慌了神,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一片混乱中,他骤然感到先前那股冷不丁的视线又黏了上来。
路衍回头去看,尚未有任何发现,却被前面涌来的人群狠狠撞了一下。
星航战员抓着他的手顿时被撞开。
同时,一枚光炮在附近爆炸,刺眼的光亮和灼人的热度令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路衍下意识抬手去挡,又感到有人从背后扯了他一把。
紧接着,一条胳膊勒上他的喉咙,在他想要挣扎时,又迅速捂住他的嘴。
“路衍先生!?”
他听到星航战员喊他的声音,但无从回答,路衍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壮的力箍着,在无法辨识的光亮和混乱中,被迅速拖进了一只帐篷。
周围刺眼的光亮骤然暗下来。
绑架他的男人将他丢进帐篷里,又有无数个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在凳子上。
路衍抬头,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过来,先是摘了他的氧气面罩,在他张口想要喊时,劈手给了他一耳光。
力度极大。
路衍被打的偏过头,脑袋嗡嗡直响,嘴里漫出一股咸腥的血味。
晕头转向中,他看到打他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根金属质地的电子注射器,来回调试了一会儿。
然后弯腰,粗暴地按压下他的脑袋,将注射器扎进他右侧耳垂下方的静脉里。
一阵格外尖锐的疼。
片刻,男人将注射器拔出,又一手钳住了路衍的下颌。
路衍稍微缓神了些,看清这人的样子。
是个极其粗犷的男人,穿着当地人的衣服,却显然不是当地人佝偻沧桑的长相。
他骨架很大,个头极高,身形壮阔,一人几乎就占了整间帐篷,虽有一方方正正的脸,看起来却不怎么老实,细窄狭长的眼睛透露出无比的狠毒与奸诈,目光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嘶嘶朝路衍舔舐过来。
路衍认出这道森然的目光,就是刚刚一直在盯着自己的人。
男人手也很大,黢黑而且粗糙,托着路衍白皙小巧的脸,像托着一个精致的布偶娃娃。
他指尖恶意且粗鲁地蹭了蹭路衍嘴角的血,仿佛忍不住要把这个娃娃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