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潭反而微妙地松了一口气——这怎么看都不是陆今朝。
下一秒,一缕黑烟勾住他的腰,轻轻往前一带,那包含千万的声音贴在他的耳侧,含着笑意问:“你在想谁?”
谢潭和小六间若有若无的屏障消融,小六立刻回头,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她努力镇定下来,问:“您不打算杀我?”
神的声音再次从离小六最近的镜子响起,这一次嘲弄者少了那些玩味和笑意,更加接近神无情的本质:“你要向我许愿死亡吗?”
谢潭轻轻一颤。
缠住他的黑雾并没有退去,那声音还在他耳畔,那一瞬间,他想,这是在问小六,还是说给他的?
黑雾像祂的手,一路摸进他的心口,漫不经心地敲动着,叩问他内心最深处的愿望。
他有一种奇异的直觉,这也许是他距离真正的死亡……彻底的死亡,最近的一次。
求死不是秘密,谁见了他,也说不出他热爱生活这种鬼话。
但谢潭同样清楚,这不能是他现在的愿望。
他还有未达成的事,那是他亲口说的话,他有未报的仇,有未还的恩,就像他施加给自己的诅咒。
所以,现在还不是解脱的时候。
小六就在他的眼前。
哪怕他自己清楚,是意外到达这里,但她就在他眼前,他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于是谢潭在善于诱惑人心的神面前,保持沉默,一个字也没说。
小六当然没有答应,她举起手,积极地说:“不,我的愿望没有更改,您要放我走吗?”
她狡黠地换了个说法。
然而在变化莫测的烟雾镜面前,当然耍不了任何的小聪明,这更像一个讨好式的撒娇。
烟雾镜中的神就哼笑一声,似乎有点遗憾,尾音却拖得很长,又有了点撒娇的意味,比小六还正宗,最后归于虚无缥缈,祂消失了。
小六再次握住谢潭的手,这回她抬起头,看的人是他了,扬起一个小小的笑,像在安抚他。
谢潭回握住她,带着她先离开了这里。
他来时,每一条路都不断叠加幻觉,可以说“热闹非凡”,如今又回归冷冷清清,甚至是死寂。
但仍然都是鲜血和尸体。
幻觉外,真的出事了。
这次,才是真正的“一路上没有一个活人”,连鬼怪都没有,怪物成为鲜血和尸体中的一员。
跟着幻觉走了许多遍,他知道小六找的那些出口都不对,也永远对不了,因为这里的出入口随时变换,一是为了隐藏这里的存在,以免被外人找到,二也不是为了防他们,他们还用不上这样的警惕,是为了防止家族圈养的鬼怪出逃。
平时族人出入,燃起的油灯会指引他们方向,发结就是他们的通行证。
没人为他们隔空点燃离开这里的油灯,他们只好自己去找。
整个家族自然是家主说了算,家主所在的位置,就在烟雾镜的密室下。
谢潭在幻境中只经过这里,没有进去。
他们也进不去,躲着还来不及,听说家主所在的地方,比见烟雾镜还困难重重,不是开门就进入家主的房间了,中间设了多道门、多个鬼怪做关卡,他们试图进入的那一次,是他们死得最快的一次。
但他特意记住了通往那里的路。
可现在,等他们到第一道门前,都白顾虑了,所有门失效了,鬼怪更是灰飞烟灭,畅通无阻。
他们一路穿过漆黑的走廊,直达深处,只见宫殿般的空间里,和烟雾镜同侧的位置,有贴墙壁建造的水池。
“……家主!”小六惊呼,她远远地见过一面,认出来了。
这一任家主就溺死在池水里,俯卧着沉在水底,说明刚死不久,昂贵绣有咒文的袍子在水里飘荡,口鼻溢出些许气泡,眼神空洞,瞳孔放大。
和普通人溺死没有任何区别。
堂堂黑山羊的家主,就这么死了?还是溺在自家、自己屋子里的水池?
这就是正常时间里,黑山羊现任家主潜伏的地方,家族的圣水。
但现在的水还清澈无比,池底贴着许多发着金光的符咒,黑山羊族人的发丝互相勾缠,在池底上铺成一张网,吸收着那些祝福。
这时候,应该真是“圣水”,庇佑族人。
但烟雾镜成神,就没有庇护住,家主的尸体就压在上面。
倒是不像漫画里那样,如同反射的镜面,会随着角度变幻质感和颜色,像烟雾镜化成的水。
谢潭站在池边,垂下眼睛,看着水面偶尔起的波澜。
不同阶段,这水是不一样的。
如果动用契诃夫之枪,该用什么时候的水做他的抑制剂呢?
小六拿着油灯,在波澜上一绕,新的灯火就亮起了,挑起波纹的就是她在水下的那根头发。
他们顺着灯光,见识了更多族人的死状,被鬼怪杀死都是最有尊严的死法了,有的就是正好被烟雾镜暴动震下的砖石砸死了,还有抵抗鬼怪时被同伴误杀的,不知道哪一处有问题导致符箓法阵爆破的,最离谱的,谢潭居然看到有一个是吃饭时候呛死的,千奇百怪,什么都有……全像那一瞬命不好的意外。
全都是意外,还能叫意外吗?
小六突然停住,看向身侧,她的裙角被抓住了。
谢潭低下头,是一个被鬼怪咬断双腿的族人,血要流干了。
他们听到那个族人生命最后的呢喃,带着恐惧和憎恨,胡言乱语。
“烟雾镜……神……那位神明降临了……对不对……那巫师就是扫把星,乌鸦嘴!”
谢潭冷冷地看着他,不言语,小六问:“巫师说了什么?”
“她带来一个词……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判词……”
小六有点害怕,谢潭就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到身后,她探出一点头,问:“给谁的判词?”
“不是给……给谁的……是‘末日’……末日……哈哈哈哈哈!这根本就是……给世界的……”
“判词”这最后两个字没说出口,族人就咽气了。
末日。小六一愣,这个词不久前刚出现……就是出自她的口中,她忽然惶惶不安。
但谢潭只是轻轻抚摸她的头,还是冷淡的样子,并没有把族人的话放在心里,牵着她继续走完剩下的路。
推开灯火最亮处的石门,他们终于走出了黑山羊。
原来这是在一座山里,一群山羊居然在山里筑起幽暗的巢穴。
这山他还怪熟的呢。
四季山。
怪不得有黑山羊族人牌位的小祠堂会在山脚下。
沿着山道走一段,就能摸到轮回公路,外面还是黑夜,但不见月亮星辰。
他的手机没有网,时间也在穿越那一刻紊乱了,只能看漫画app和离线存档,也不知道现在是哪天,什么时候。
“啊,真的看不尽……”小六看哪里都新奇,光是乌漆嘛黑的夜空,她就看不腻似的,小脑袋来回乱晃,嘴巴微微张开,更别说满山苍翠,风来云去,鸟儿……
一群候鸟急速飞过,拐过半面山的角落,瞬间分崩离析,乱成一团,差点把凑近看的小六冲下悬崖。
谢潭稳稳捞住她,望着飞鸟远去。
小六在他的胳膊上张开四肢,学着小鸟扑动几下,有些担忧:“它们怎么了?”
她又往下看:“好高,我们要走下去吗?”
那腿要走断了。谢潭心说,不可能走。
笛大的长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啊,更新版本,观测二到小山顶是他的极限了。
观测二那是小山,小山,能和四季山比吗?
而且那些飞鸟的状态……像大灾难前的预警一样。
谢潭看向山上更高的某一处。
这时候,黑山羊和夏家已经搅在一起了。
“不,我们上山。”
于是夜幕下,还没有未来那样连绵成建筑群的盛夏苑迎来了一位小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