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昏暗的宿舍,冰冷的铁质床铺、桌椅,抹着灰尘的窗户上出现一个个红唇,印在夜空欲来风雨的乌云上,发红的笔仙纸,转动的咒文,猛地睁开的土黄色眼睛,眼底密布的发丝……都在晃动。
像祭祀的舞蹈。
这是观测之眼所见的世界吗?
一定是。
因为所有的混乱里,唯有他对面的那个少年,静静坐在那里,如同定海的神针。
但即便如此,少年的目光也锁住一般,钉在他的身上。
是了,他们有相同的恨。
谢潭要稳住仪式,就由他不吐不快吧。
于是苏禾对着那只竖起的巨大眼睛,满含恨意地开口了。
宿舍里的光影随着笔仙纸上的咒文一起旋转,视角转到谢潭。
徐晋柏惊恐地看着他。
但那不重要,谢潭不可抑制地往前倾,像被那火光迷住了。
视角跟着他不断放大、放大,直到徐晋柏的眼仁占据整个分格。
那映照的火光,是真正的熊熊烈火。
女人在火中奔跑,火染红她扬起的黑发,照亮她明艳的面孔和狼狈的灰痕。
忽然,她似有所感地望过来。
“知道这是什么火吗?”恰巧这个时候,苏禾讽刺地问苏荒的眼睛。
谢潭轻声道:“太阳……”
女人震惊地看向他,透过徐晋柏的眼睛,与他对视。
她听到了。
他说,让她去找太阳!
画面突然一黑。
这一话结束了。
谢潭还愣着,久久没有回神。
等他毛茸茸的手机支架动了动,抱住他的手腕呼噜噜睡觉,谢潭反应过来,指尖迅速往下滑。
下一话,开篇就是满屏的大火。
[19年前,四季山——]
草地与高高的树叶都在燃烧,于是脚下是火,天空也是火,滚滚黑烟填补火与火的空隙,像一眼望不尽的囚笼。
一个女人在奔跑,只管奔跑。
到处都是火,于是路都不见了,比乱建的笛丘市内更像迷宫,可她却方向明确,像能看到被藏在火下的路。
但路的尽头是不是出口,她也不知道,在高强度的寻路与火焰的炙烤下,她的精神也岌岌可危,可她不能停下。
不够精准,那就试,路只有试过才知道。
她往前冲。
“等……请等一下!”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孱弱而恐惧,盛满惊慌失措。
她猛地止住步伐,飘扬的长发撞上她的背,带起的风一瞬拨开眼前的雾帘,露出漆黑的夜。
火星在脚前坠落,如同断线的珍珠,是悬崖。
差一点……她陡然回神。
又一条绝路。
不,也许只有绝路了。
她要死在这里了。她清楚地知道。
但她瞬间调整好神情,没事人一样,跑向声音所在地,那是盛夏苑建筑群的一角,是一座豪华球馆,再前方就是高尔夫球场。
一个高瘦的青年缩在倒塌的圆柱后,迷迷糊糊地看着她,显然已经被火烧得神志不清,她猜测,此时她在他眼里就是晃动的人影。
他往回缩了缩,被她一把抓住后颈,提溜起来。
青年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西装,气质尚嫩,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学生硬装社会气质,她猜他还没有大学毕业,所以这是为了面试买的正装?
可山上只有成片的资本家住宅,应该没有他发挥的空间,而且那家伙不是动用教徒的力量封山了吗?这是哪来的……
噢。她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玄学圈里有大师预测,这几天会有难得一见的天象,愿望都会灵验,舆论意外传开,声量最大的猜测就是流星雨。
于是,有不少声音都说想去看,不愿错过如此盛景,更重要的是向流星许愿,迎接好运。
显然山上就是最佳观景地。
只不过后来舆论被压下了,教团那边做的。
凑热闹的也就忘记这件事了,但还是有记进心里的,封山都没阻止住。
这个青年应该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肯定不止他一个人,一般都是组团来的。
看这小子的性格,恐怕来看流星雨,是他一生最出格的一次尝试,十分勇敢,可惜时机不对,变成了作死。
无论如何,他不能待在这里。
仪式已经启动,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远处的火海里,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音像人,但凄厉如被宰的牲畜,发出罪孽的嘶吼。
是在燃烧的羊群。
徐晋柏的脸苍白至极,即使不清醒,也知道自己被困住了,满腹疑问最后化作带着哭腔的一句:“我、我要死了……”
没想到那女人却一乐,严肃的脸露出不合时宜的活泼色彩。
她仔细瞧着徐晋柏的眼睛,分辨闪动的到底是火光还是他的泪花。
她安慰道:“这可不是你的坟场,你要是死了,就是我的失误了,放心,我……嗯?”
青年的眼睛里,火光在晃动,但漆黑的瞳孔没被侵染一分一毫,稳定地像有一个人端坐在那里。
她没有错过一闪而过的疑虑,而是直觉般地抓住它,看进他眼睛的深处。
的确是一个人影!
她愈发聚精会神,那是……
记忆中一张漂亮的面孔闪电般击中她的脑海,与眼前所见重合。
同时,她听到那轻而淡的声音,温柔如呢喃。
他说“太阳”。
“潭……潭潭!”她猛地凑近,按住徐晋柏的肩膀,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惊喜道。
眼睛后的少年隔着时间与空间,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回应。
但眼神也一瞬不瞬,不想错过她的样子分毫。
而在他们对视的时候,她的眼睛再次变得更加清晰,她看见了。
满山的太阳火有了层次,变幻莫测的黑雾在细枝末节都有形状。
而更高的地方,靠近山尖,有一处黑色反光,比黑雾更实,比黑夜更诡谲。
如同当年烟雾镜里的那一点。
那是他说的“太阳”所在的地方。
然而她太兴奋了,一时没顾上这些,成为观测之眼,她就想起那条废弃世界线的故事了,还有……
她无时无刻不期待着,再次见到他。
她有些笨拙地反应过来:“哦,我是说小七!这……嗯,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下意识这么叫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选了好久的,感觉很配你!你要是不喜欢,我还有好多备案,比如……”
她的声音弱下去了。
眨眼间,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这双眼睛里。
比即将死亡的恐惧更强烈的,是没说上几句话的失落。
这么短的见面啊……她还没看够他呢。
她还没好好看看他长大的样子呢。
因为那孩子的消失,她的视野再次“模糊”,只能看到火了。
但她还记得那个方向,最黑暗的地方。
她后知后觉,那孩子在给她指路。
早就迷糊不清的徐晋柏彻底晕倒,她按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推,就推进疾驰而来的人怀里。
“我抽不开空,就麻烦你把这些误入的无辜路人送下山啦!”她笑容明媚地说。
好不容易找到她的苏禾没来得及收起惊慌失措,就气不打一处来:“这都谁,关我屁……”
“听话啦,小狼同学,禾哥,这是我救命恩人,求你了!”
“又张口就来,这么一个弱鸡能救你个屁!”
“仪式还缺东西,我得找到……”
苏禾突然拔高声音:“这样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场面一静。
苏禾冷静下来:“不管什么黑山羊了,他们爱死不死,我带你走。黑山羊里没有我的对手,他们还敢追,就和以前一样,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这么多年也没让你死掉,我也不会让你在我眼前自寻死……”
“不会的。”她打断他,笑着说,“告别的话已经说过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你,你能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