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笔仙笔仙(34)
比薛鸿先到的, 是鬼怪的躁动。
献祭十二后,仪式图进一步完善,已经看不出黑山羊的图案, 向太阳历石过渡。
密布的阴云更加低垂,空气都稀薄了, 若有若无的恐怖味道在校园里蔓延, 滋生邪恶疯长。
亡魂与怪物们从古老学府各个角落的怪谈与旧事中冒出头,贪婪地呼吸着。
那是执棋者在绘制核心咒文时自然注入的魔力。
谢潭意识恍惚的状态与做梦无异, 于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
也许是睡着了, 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时间在这里暂时失去参考价值, 可能度过好几个零点了, 但仍然是第四天。
他只记得, 他应该在看论坛,论坛都在讨论镜子神, 说祂邪恶、意图不轨, 期待他利用可怕的智慧与布局,将祂洗掉。
太看得起他了。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 却几乎飘到窗前,黑漆漆的校园里影影绰绰, 似乎挤满了人。
一见他出现, 它们都转过脸,一齐看向他。
它们闻到了“源头”的味道。
它们向他所在的位置动了起来, 像挤在一个窝里攒动的蚁群。
谢潭看不清它们, 他的视野有些模糊,眼神就显得空洞。
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
直到宿舍门被敲响,他脑海中闪过那张俊朗的脸, 但很快又被他压下了,他听到了挥剑声。
这对手臂有旧疾的老刑警一定是一场苦战。
于是他打开门,一阵阴风先吹进来。
阴暗的走廊里,尽头各有一个鬼影,三扇宿舍门半开着,一间黑暗里冒着洞穴蝙蝠般的红眼睛,一间只有一片漆黑与诡异的四足爬动声,一间探出蛇一样的人类上半身,天花板还趴着一个,长发垂了下来,都对准走廊中心的那个人。
狼狈的老刑警握着长长的桃木剑,孤立无援。
然而谢潭一出现,鬼怪们的注意瞬间被牵走了,他有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它们蠢蠢欲动,发出的各种刺耳声音,诉说着兴奋与痴迷。
“安静些,各位。”其实根本看不太清楚它们的谢潭说,“我要招待一位客人,稍等,好吗?”
鬼怪们被他搭话,激动地晃动,叠出更多重影,它们想凑到跟前,又想起他的话,勉强克制,委屈地在原地乱转。
“如果有后来者,辛苦你们传达。”谢潭的笑如同蜻蜓点水,“否则我会难过的。”
鬼怪们像得到国王慰问的骑士,瞬间支棱起来,气昂昂地守在原地,傲慢地为后来者传达他的旨意,捍卫他的会客时间。
“进来吧。”
尾间门口,如黑夜中冷月虚影的少年歪着头,看向他。
薛鸿一个激灵,这一下比一路撞的鬼都骇人,像一只如死人般的手,捏住他的心,冷意让心肌猛烈收缩,恐惧地想远离那非人的温度。
他试探地往前走,经过那些怪物时会获得阴森的一瞥,像出于嫉妒,它们恨不得撕碎他,但确实没有再缠上来。
他握着的剑柄上全是汗,直到他走进那间宿舍,被谢潭关上的门隔绝一切,他压抑的呼吸才长长地放出来。
“薛警官。”
清冷冷的声音就在他背后,薛鸿浑身一僵。
但转瞬,他又放松下来,脱力坐在椅子上:“别吓我了,这一路过来,我真该吃速效救心丸了……你什么情况?在发烧吗?”
“我以为你更怕我?”谢潭无视他后半段话,慢悠悠坐在他对面。
薛鸿一顿,坦然承认:“鬼都让你三分,我这叫对未知领域的专业人士保持尊重。”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就是这样。”谢潭盯着桌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出现的笔仙纸。
薛鸿以为他在看自己放在桌上的桃木剑:“对了,这把剑是你留下的?”
剑正是原本挂在老教学楼办公室镇邪的七星桃木剑。
谢潭视线上移,看向他。
薛鸿:“你们学校又出事,我就出警了,今早……噢,26号跳楼的那个学生在出事前,最后出现在老教学楼,我一进那楼,就到这里了,脚边就是这把剑,而我手腕上一直戴的那把小的却不见了,两把剑就是我能进入这里的钥匙吧?真别说,还是大的好用。”
谢潭:“你不该问我,该问给你剑的人。”
薛鸿笑了:“去艺术港湾前,你也是这个态度。”
谢潭:“是吗?不记得了。”
薛鸿:“然后你还关心了我。”
谢潭:“妄想症是一种病。”
薛鸿:“我后来想了很久你出于什么动机,一开始我觉得是威胁,后来想,那对你来说有些多余了。是要在海岸公路搭我的车?那你更没有必要劝我远离这些诡异的事件了,而且你也知道,我还是会去。你的警告更像因为被什么触动,一时多出的耐心和恻隐之心——而在那之前,我们就在聊那把你‘完全不懂’的桃木剑。”
谢潭眼中的空茫向而聚拢,瞳孔再次凝住了神。
“这把剑和你有渊源,或者说,和你在意的人有渊源。”薛鸿说,“我骗了你,那不是朋友给的,这么说只是我的试探,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休假时,我在酒店碰到一伙人疑似在跟踪一个姑娘,他们人多且古怪,转眼就没了踪影,我一个人对付不来,叫支援后,借服务员送餐,用一张纸条提醒她。”
他说:“她应该收到了我的信息,因为那些人很快又有了行动,迅速撤离酒店,我跟上去,但一出门就跟丢了……我一个刑警,说出去简直笑掉人的大牙,可事实如此,不管是跟踪的,还是被跟踪的,我一个也没抓到影,也一个正脸都没看到,一切好像只是我多疑的臆想,假期也在犯职业病。
“去到她所在的那间房,门被破开过,窗户也开着,她是跳窗走的,什么也没留下,除了一把小桃木剑,和一张写着‘谢谢’还画着笑脸的纸条。当晚,秋风路的废弃商场闹了火灾,幸好没有人员伤亡……但附近有居民目击说,似乎有人进去过。
“这些发生时,你还没出生吧?所以过了这么久,你要利用这把剑完成什么?直白点说吧。”
谢潭:“你好像很相信我。”
薛鸿:“不相信你,一切就不按你安排好的进行吗?不如我痛快点。”
见多识广的老刑警简直把“识时务者为俊杰”写在脑门上,几乎是在调侃他。
“何况这么多年,这把剑帮了我很多次,在我不擅长的领域,早比我当年给过的帮助多啦,我也该做点什么,否则也忒不好意思了。”他认真了许多。
谢潭看他一会,轻声说:“这是不能比较的,那就是你做过的事,应该说,接下来是我的请求。”
薛鸿:“说吧。”
谢潭将笔放在纸上:“你玩过请笔仙吗?”
……
“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
笔动了。
薛鸿吸口凉气。
他瞪视手中的笔片刻,突然说:“我可以问问题吧?”
谢潭在耳鸣,好一会反应到他在说什么:“随意。”
薛鸿是最后一个进入这里的人,很多事情他都不了解,什么都不问才奇怪。
只希望他的疑惑与试探少一些,谢潭怕自己撑不住了。
薛鸿却问:“笔仙……大家都会没事吗?”
问其他人的安全,这很正常。
但笔仙没能给出答案。
谢潭又反应过来,薛鸿问的不是“没事吗”,而是“会没事吗”,这是在问将来。
笔仙怎么知道……
不,观测之眼无视时间,这是以观测之眼为核心的仪式,阵中的笔仙说不定真的知道。
那么不回答就是因为……
“问的范围太广了,把我排除。”谢潭提醒。